暴雨天在柴房撿到她時,我嚇得差點(diǎn)尿褲子。這姑娘美得不像人,
鎖骨下還纏著會發(fā)光的青藤。“別趕我走,”她咳著血,“傷好…給你當(dāng)媳婦。
”光棍三十年的我腦子一熱,偷了隔壁的雞給她燉湯。村里人舉著火把圍住茅屋時,
我才知道撿了個藤妖。鐵鏈鎖住她手腕那刻,我抄起鋤頭就沖了出去?!罢l敢動老子媳婦!
”藤蔓突然暴長,抽飛了半個村的人。她擦著我臉上的血輕笑:“相公,我們前世見過。
”——我低頭,看見她攥著半塊玉佩,正貼在我胸口的疤上。---柴房又漏雨了。
滴滴答答,砸在破瓦盆里,吵得人心煩。米缸見了底,肚皮也跟著咕咕叫。三十歲的老光棍,
日子過得比這漏風(fēng)的破屋子還寒酸。身上這件褂子,補(bǔ)丁摞補(bǔ)丁,硬得能刮破手皮。
褲子膝蓋那兒磨得發(fā)亮,風(fēng)一吹,冷颼颼地往骨頭縫里鉆。我縮在墻角一堆干草上,
聽著外頭風(fēng)跟瘋狗似的嚎,雨點(diǎn)砸在屋頂上噼啪亂響,像要把這破屋子捶散架。
“狗日的鬼天氣!”我罵了一句,嗓子干得冒煙。轟隆!一個炸雷劈下來,
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嗆了我一鼻子。這破柴房,怕是要塌。我撐著發(fā)僵的腿站起來,
得去門口看看,別真讓雨水倒灌進(jìn)來。剛挪到門邊,
一股子帶著泥腥和水汽的冷風(fēng)猛地灌進(jìn)來,吹得我一個趔趄。我瞇起眼,往外瞅。
黑漆漆的院子,地上全是水泡。一道慘白的電光猛地撕開夜幕,像老天爺揮了把雪亮的鐮刀。
就那一瞬間,柴房堆破爛雜物的角落里,有團(tuán)白乎乎的東西猛地刺進(jìn)我眼里!“媽呀!
”我魂兒差點(diǎn)從頭頂飛出去,腿肚子一軟,后背狠狠撞在門框上,撞得生疼。
那是什么玩意兒?鬼?還是山里的精怪下山了?冷汗唰地一下冒出來,順著后脊梁往下淌,
冰得我一哆嗦。尿意來得又急又猛,褲襠里一陣發(fā)熱,差點(diǎn)沒憋住。我死死抓著門框,
指甲都快摳進(jìn)木頭里,兩條腿抖得像篩糠,一步也挪不動。雷聲滾過去,
院子里只剩下嘩啦啦的暴雨聲。那角落里,似乎有極微弱、極痛苦的喘息,斷斷續(xù)續(xù),
被雨聲蓋得幾乎聽不見。不是鬼?是個……人?心臟還在嗓子眼兒里蹦迪,咚咚咚擂鼓一樣。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一股鐵銹味。不能慫!我李大壯活了三十年,除了窮,還沒真怕過啥!
我咬著牙,壯起膽子,一步、一步,蹭到那堆破爛跟前。湊近了看,果然是個人。蜷縮著,
裹著一身濕透了的白布裙子,臟兮兮的,沾滿了泥巴和枯葉。
頭發(fā)像水草一樣糊在臉上和脖子上。我伸出哆嗦的手,輕輕撥開那幾縷黏在她臉頰上的黑發(fā)。
一張臉露了出來。轟!腦子里像是又炸了個雷,把我震懵了。這……這他娘的是人嗎?
我從沒見過這么白凈的臉,像剛剝殼的雞蛋,一點(diǎn)瑕疵都沒有。眉毛細(xì)細(xì)彎彎,像畫上去的。
睫毛又長又密,沾著雨水,濕漉漉地覆著。嘴唇?jīng)]一點(diǎn)血色,緊緊抿著。這張臉,
比村里人說的、廟里供的菩薩娘娘還好看!可好看歸好看,她不對勁。臉白得像紙,
眉頭死死擰著,嘴唇一點(diǎn)血色都沒有,微微張著,艱難地喘著氣。那喘氣聲又細(xì)又弱,
聽著就讓人揪心?!拔梗课?!”我蹲下來,聲音抖得厲害,“你誰???咋躺這兒了?
”她沒應(yīng)聲,眼睛緊閉著。我大著膽子,伸手想探探她鼻息。指尖剛碰到她冰冷的皮膚,
她整個人猛地一顫,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嗚咽,像是疼到了骨子里。她下意識地蜷縮得更緊,
手臂護(hù)在身前。這一動,她鎖骨下面那點(diǎn)不對勁的地方就露出來了。
濕透的白布衣裳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我不敢細(xì)看,趕緊別開眼。
可就在她鎖骨下面一點(diǎn),胸口偏上的地方,衣服下面,隱隱透出一片青綠色的光!
那光很微弱,一閃一閃,像夏夜里的螢火蟲,卻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更嚇人的是,
那透光的地方,布料下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微微蠕動、纏繞!我頭皮嗡的一下炸開了,
屁股像被針扎了似的,猛地往后一躥,手腳并用地往后爬了好幾步,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墻上,撞得我眼冒金星。“妖……妖怪!”我喉嚨發(fā)緊,
聲音都變了調(diào),指著她,“你……你到底是啥東西!”她像是被我的聲音驚動了,
長長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極其費(fèi)力地,掀開了一條縫。那雙眼睛……我的天!
瞳孔的顏色像最深最清澈的山澗水,幽幽的,帶著一種讓人喘不過氣的綠,直直地望向我。
那眼神空茫茫的,沒有焦點(diǎn),卻又像帶著鉤子,一下子鉤住了我的魂兒。
“別……別……”她嘴唇翕動著,聲音又輕又啞,像被砂紙磨過,
“別……趕我……走……” 每說一個字都極其艱難,胸口劇烈起伏,
嘴角猛地溢出一縷暗紅色的血絲,順著蒼白的下巴滑落,滴在濕透的衣襟上,
像雪地里開出的花,刺得我眼睛生疼。她喘得厲害,胸口那青綠的光也跟著急促閃爍。
“傷……傷好了……” 她死死盯著我,那雙綠眼睛里全是哀求,像受傷的小鹿,
“給……給你……當(dāng)媳婦……” 最后一個字說完,她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眼睛一閉,
頭軟軟地歪向一邊,又不動了。只有嘴角那抹刺眼的紅,還在慢慢洇開。
柴房里只剩下嘩嘩的雨聲和我自己擂鼓一樣的心跳。媳婦?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三十歲光棍漢干涸的心窩子上。滾燙,
又帶著一種無法抗拒的、讓人頭暈?zāi)垦5穆榘W。我李大壯,黃土埋半截的人了,
連女人的手都沒正經(jīng)摸過,媒婆見了我家這破墻爛瓦都繞著走?,F(xiàn)在,
天上下來的仙女……哦不,可能是妖怪,說要給我當(dāng)媳婦?就躺在我這漏雨的破柴房里?
我狠狠咽了口唾沫,喉嚨里干得發(fā)痛。眼神不受控制地又瞟向她鎖骨下那片微弱的青光。
那東西在動,像活物一樣,看得我后脖子涼颼颼的。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我的腳脖子。
可她的臉那么白,嘴角的血那么紅……她剛才看我的眼神,那么絕望,那么……可憐。
“娘的!”我低吼一聲,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火辣辣的疼讓我稍微清醒了點(diǎn)。
管她是人是妖!她快死了!把她扔出去淋雨,跟親手殺人有啥區(qū)別?我李大壯再窮再慫,
也干不出那缺德事!我深吸一口氣,帶著滿鼻子的霉味和土腥氣,心一橫,走上前去。
手碰到她冰冷的胳膊時,還是抖得厲害。她身子軟得不像話,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我咬咬牙,
俯下身,一手抄過她腿彎,一手托住她的背,猛地一使勁!嘿,比我想的輕多了!
看著挺長條個人,抱起來卻輕飄飄的,跟抱一捆干稻草似的。
她冰涼的身體軟軟地靠在我懷里,帶著雨水的寒氣,
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草木折斷后的清苦味道。那味道鉆進(jìn)鼻子,
奇異地讓我狂跳的心稍微穩(wěn)了一點(diǎn)點(diǎn)。我抱著她,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漏成水簾洞的柴房,
一腳踹開我睡覺那屋的破木門。屋里一股子汗味和霉味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把她小心翼翼放到我那鋪著破草席、露出硬板子的炕上。她的白裙子濕得透透的,
貼在身上,勾勒出……我趕緊別開臉,耳朵根子燒得慌。不行,得找點(diǎn)干的給她蓋上。
我手忙腳亂地翻箱倒柜,把我那床唯一還算厚實(shí)、補(bǔ)丁少點(diǎn)的破棉被抱了出來,
笨手笨腳地給她蓋上,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裹到下巴頦兒,只露出那張蒼白得嚇人的臉。她躺在那里,
一動不動,像個精致的瓷娃娃,只是眉宇間鎖著化不開的痛苦。胸口那片被棉被蓋住的地方,
青綠色的微光還在固執(zhí)地、微弱地一閃一閃?!靶研??喂?”我湊近了點(diǎn),壓低聲音叫她,
手指頭懸在她鼻子前,試那點(diǎn)若有若無的氣息,“你得撐住啊!”她沒反應(yīng)。
只有那點(diǎn)微弱的綠光,在昏暗的屋子里,像她最后一點(diǎn)掙扎的心跳。光有被子不行!
她渾身冰涼,嘴唇一點(diǎn)血色都沒有,還咳血了!這得……這得補(bǔ)!熱湯!熱乎乎的湯!
可我家米缸早空了,耗子進(jìn)去都得哭著出來。我急得在小小的土炕邊上來回轉(zhuǎn)圈,
像拉磨的驢。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雨還在嘩嘩下,砸得院子里的水洼直冒泡。
目光越過我家的破籬笆,死死盯住隔壁王婆子家那低矮的雞窩。王婆子家那只蘆花大公雞!
肥得流油,每天天不亮就扯著破鑼嗓子嚎,吵得人想拿刀剁了它!王婆子摳門得要死,
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敖o……給你當(dāng)媳婦……”她虛弱的聲音又在我腦子里響起來,
像魔咒一樣。還有她嘴角那抹刺眼的紅。一股邪火猛地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三十年的光棍漢,被這句話燒得理智全無!“他娘的!干了!”我一跺腳,眼睛都紅了。
為了媳婦!為了炕上這個……不知道是啥的漂亮“媳婦”!偷只雞算個屁!
我像條泥鰍一樣溜出屋門,貓著腰,借著雨幕和夜色的掩護(hù),
幾步就竄到了王婆子家雞窩邊上。雨水澆在身上,冰涼,可心里那團(tuán)火卻越燒越旺。
雞窩里一股子雞屎味混著濕稻草的味道,熏得人直皺眉。那只該死的蘆花雞,
正縮在角落里打盹,肥碩的身子一抖一抖。我屏住呼吸,手又快又準(zhǔn),閃電般伸進(jìn)去,
一把死死掐住那雞的脖子!那雞連一聲都沒來得及吭,只撲騰了兩下翅膀,
就被我整個兒拽了出來。沉甸甸的,真肥!懷里揣著這只燙手的肥雞,我像被鬼攆似的,
連滾帶爬沖回自己那間破屋子。心在腔子里撞得生疼,耳朵嗡嗡響,
全是雨聲和自己粗重的喘息。我把雞往地上一扔,那雞還蹬了兩下腿。燒水!殺雞!
我手忙腳亂地生火,破瓦罐里添上水。殺雞拔毛,弄得我一身雞毛,血腥味混著雞屎味,
別提多難聞。可我顧不上,腦子里就一個念頭:快!燉湯!給她喝!水開了,
我把剁成塊的雞一股腦丟進(jìn)去??粗欠v的水花,聞著鍋里漸漸飄出來的、久違的肉香,
我心里那點(diǎn)偷雞的恐慌,居然被一股子莫名的、傻了吧唧的滿足感壓了下去。我守著破瓦罐,
時不時偷偷瞄一眼炕上的人。她依舊安靜地躺著,蓋著我的破棉被,像個易碎的夢。
湯燉好了,奶白奶白的,油花飄在上面,香氣一個勁兒往鼻子里鉆。
我用個豁了口的破碗盛了半碗,小心翼翼地端到炕邊。吹了吹熱氣,用個破勺子舀起一點(diǎn)點(diǎn),
湊到她嘴邊?!拔??喝點(diǎn)湯?熱乎的,喝了暖和……”我的聲音干巴巴的,
帶著自己都能聽出來的討好。她的睫毛顫了顫,竟然真的緩緩睜開了眼。
那雙綠幽幽的眸子看向我,又看向我手里的碗,眼神還有點(diǎn)迷茫?!昂劝桑脽帷?/p>
”我把勺子又往前送了送。她似乎聞到了香味,喉嚨輕輕動了一下,很微弱地張開了嘴。
我笨拙地把那點(diǎn)溫?zé)岬碾u湯喂進(jìn)她嘴里。她小口小口地吞咽著,喉嚨里發(fā)出輕微的咕嚕聲。
每咽下一口,她緊蹙的眉頭似乎就松開一點(diǎn)點(diǎn),
蒼白的臉上也似乎有了一丁點(diǎn)難以察覺的活氣。一碗湯喂下去小半碗,她輕輕搖了搖頭,
閉上了眼,像是累極了。但胸口那片被被子蓋住的地方,那青綠色的微光,
好像……比剛才稍微穩(wěn)定了一點(diǎn)點(diǎn)?沒那么急促地亂閃了。我心里那塊大石頭,
“咚”的一聲落了地。成了!有用!我看著她沉沉睡去,呼吸雖然微弱,但總算平穩(wěn)了些。
這才顧得上自己,端起剩下的半碗涼掉的雞湯,連油帶湯,稀里呼嚕灌進(jìn)肚子里。真香??!
多久沒嘗過肉味了!那點(diǎn)偷雞的負(fù)罪感,徹底被這碗熱湯沖得無影無蹤。我舔著碗邊,
咂摸著嘴,傻呵呵地笑了。值!太值了!我守著破瓦罐里剩下的雞湯,時不時給她喂上兩口。
她喝得不多,但每次喝下一點(diǎn),那微弱的綠光就安穩(wěn)一分。我心里那點(diǎn)小得意,
像灶膛里的火苗,越燒越旺。嘿,我李大壯,不光撿了個仙女似的媳婦,還把她救活了!
這本事!日子就這么稀里糊涂地過了幾天。每天天不亮,我就得溜出去,像個賊,
在村邊的野地里轉(zhuǎn)悠,挖點(diǎn)勉強(qiáng)能吃的野菜根,運(yùn)氣好能逮著個瘦了吧唧的田鼠。
家里的破瓦罐,成了寶貝,里面燉著野菜根,
偶爾運(yùn)氣好能飄兩片薄得像紙的肉——那是田鼠身上刮下來的。每次熬好,我都先緊著她喝。
她精神頭好多了。能自己坐起來,靠著那床破棉被。臉色雖然還是白,但不像紙那么嚇人了,
有了點(diǎn)活人的暖意。那雙綠眼睛看人時,也有了點(diǎn)神采。只是胸口那片青光,
依舊在衣襟下若隱若現(xiàn),像個沉默的烙印。“你……叫啥名兒?”那天傍晚,
我端著碗野菜湯坐到炕沿上,終于忍不住問。她正低頭小口喝湯,聞言頓了一下,
抬起眼看我。那雙綠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像兩汪深潭?!鞍⑻}?!彼穆曇糨p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