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習(xí)慣睡前照鏡子。算不上什么儀式感,更像是例行公事,
確認(rèn)今天這張臉還是昨天的樣子,沒有突然多出點(diǎn)什么,或者少了點(diǎn)什么。
昏黃的壁燈燈光下,鏡面像蒙著一層薄薄的、油膩的霧氣,總也擦不干凈。
我的臉浮在霧氣里,眼下是熬夜畫稿熬出的濃重青黑,嘴唇干得起皮,皮膚黯淡無光,
整個人透著一種被生活榨干后的枯槁氣息。畫稿的壓力如影隨形,
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胸口,讓我喘不過氣。失眠更是???,那些本該沉睡的深夜,
我總在黑暗中睜著眼睛,聽著自己空洞的心跳,直到窗外的天空泛起令人絕望的灰白。
安眠藥成了床頭柜上最忠實(shí)的伴侶,小小的白色藥片,是通往短暫忘卻的唯一渡船。冰箱里,
牛奶是另一種慰藉,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能短暫壓住那陣因為焦慮而泛起的惡心。
這個習(xí)慣持續(xù)了很多個夜晚,平靜得近乎麻木。直到那個晚上。我像往常一樣,站在鏡前,
目光疲憊地掃過自己憔悴的倒影。壁燈的光線將我的影子拉長,扭曲地投在身后的墻壁上。
我眨了眨干澀發(fā)痛的眼睛,眼皮沉重地合上又抬起。就在我睜眼的瞬間,
鏡子里那張屬于我的臉,那雙眼——分明比我慢了一拍。極其細(xì)微的一瞬遲滯。
我的眼睛已經(jīng)睜開,而鏡中的眼睛,才剛剛完成眨眼的動作,睫毛甚至還在微微顫動。
一股冰冷的電流猛地竄過我的脊椎,頭皮瞬間炸開。我死死盯著鏡子,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擂鼓般撞擊著肋骨。錯覺?絕對是錯覺!熬夜熬得太狠,眼睛花了。我用力閉了閉眼,
再猛地睜開,死死瞪向鏡面。鏡子里的人,也死死地回瞪著我,眼神空洞,表情僵硬。動作,
這一次似乎同步了??蓜偛拍撬查g的錯位感,像一根冰冷的針,深深扎進(jìn)了我的記憶里。
那晚剩下的時間,我蜷縮在床上,后背緊緊貼著冰冷的墻壁,
仿佛能從那里汲取一絲可憐的安全感。黑暗中,總覺得有一雙不屬于我的眼睛,
在看不見的地方,冰冷地注視著我。壁燈的光暈在墻角投下模糊的影子,
每一個都像潛藏的怪物。幾天過去,那晚的驚悚感在日復(fù)一日的疲憊中似乎淡化了。
也許真的是錯覺。我試圖說服自己,生活還要繼續(xù),稿子還是要畫。然而,
更具體、更無法忽視的異常,開始悄無聲息地滲入我的日常,
如同霉菌在潮濕的角落悄然蔓延。先是牛奶。那是我用來對抗失眠焦慮的“儀式”飲料。
每次喝完,盒子里總該剩下個底兒,或者干脆空了。但最近幾次,
當(dāng)我第二天因為徹夜未眠而昏昏沉沉地拉開冰箱門時,那盒本該空掉的牛奶,
總是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牧⒃诶洳厥业牡诙?,瓶蓋嚴(yán)絲合縫,冷氣在盒壁上凝結(jié)成細(xì)密的水珠。
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卻讓我渾身發(fā)冷。我清楚地記得前一天晚上喝光了它。
我甚至能回憶起最后一口那寡淡冰涼的味道滑過喉嚨的感覺。怎么回事?我皺著眉,
拿起那盒過于充盈的牛奶,搖了搖,液體在里面發(fā)出沉悶的晃動聲。是記錯了?
還是……有什么東西,在夜晚溜進(jìn)我的廚房,把它重新填滿了?這個念頭荒謬得可笑,
卻像藤蔓一樣纏住了我的思維。我環(huán)顧狹小的廚房,灶臺冰冷,水槽空空,一切如常,
卻又處處透著說不出的怪異。陽光從百葉窗的縫隙里擠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
光帶里漂浮著細(xì)小的塵埃,一切寂靜無聲,卻比任何噪音都更讓人窒息。接著,是安眠藥。
那個棕色的磨砂小藥瓶,它一直忠誠地待在床頭柜的左上角,緊挨著那個從不走針的舊鬧鐘。
在一個又一個被失眠啃噬的深夜,它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可就在牛奶事件后不久的一個早晨,
我習(xí)慣性地伸手去摸那個角落——指尖只觸到冰冷的木質(zhì)桌面。藥瓶不見了。我猛地坐起身,
心臟驟然縮緊。床頭柜不大,一目了然。
鬧鐘、半杯隔夜水、幾支用禿了的繪圖鉛筆……唯獨(dú)沒有那個小小的棕色瓶子。
我瘋了一樣翻找,拉開抽屜,
里面的雜物被我粗暴地?fù)荛_——幾本速寫本、揉成一團(tuán)的廢稿、散落的回形針……沒有。
我甚至趴到地上,床底積著厚厚的灰塵,只有幾只被遺棄的棉拖鞋。沒有,哪里都沒有。
冷汗順著我的鬢角滑下來。昨晚睡前我明明吃過藥,就放在那里!
我清楚地記得瓶身冰冷的觸感,記得藥片在舌尖留下的微苦。難道……夢游?我甩甩頭,
試圖驅(qū)散這個荒謬的想法。可如果不是夢游,那瓶救命的藥,去了哪里?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失眠的陰影本就沉重,此刻失去了唯一的對抗武器,
那無邊無際、清醒得令人發(fā)狂的黑暗仿佛已經(jīng)提前降臨,將我吞噬。我的呼吸變得急促,
喉嚨發(fā)干,像被砂紙磨過。房間的墻壁似乎無聲地向我壓迫過來,空氣變得粘稠而稀薄。
就在這種被無形之手扼住喉嚨的窒息感中,鏡子里的人,不再滿足于僅僅“存在”了。
一個普通的、被截稿日壓得喘不過氣的下午,我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走進(jìn)洗手間。
鏡子上蒙著一層水汽,模糊不清。我下意識地伸手抹開鏡面中央的一小塊區(qū)域,
想看看自己糟糕的臉色。一張小小的、裁剪得異常整齊的白色便簽紙,
赫然貼在抹開的水汽中央,正對著我的眼睛。心臟瞬間停跳了一拍,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我屏住呼吸,指尖微微發(fā)顫,小心翼翼地撕下那張便簽。紙張帶著水汽的微涼。
上面是幾行字,
一種我無比熟悉、卻又帶著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異樣感的筆跡寫成——那分明是我自己的筆跡!
但線條更加流暢、圓潤、有力,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如同最精密的印刷體。
> **牛奶在第二格,別空腹喝。**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直沖頭頂。
我猛地回頭看向冰箱的方向,
仿佛隔著墻壁都能看到那盒靜靜立在冷藏室第二格的、被填滿的牛奶。胃里一陣翻攪。
它知道!它看到我喝牛奶了!它……在關(guān)心我?還是……在監(jiān)視我?
監(jiān)視這個詞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我的神經(jīng)??只湃缤涞奶俾?,緊緊纏繞住我的心臟,
每一次搏動都帶來尖銳的疼痛。我盯著那張便簽,那熟悉的筆跡此刻像是來自地獄的符咒。
我把紙條揉成一團(tuán),狠狠扔進(jìn)馬桶沖走。水流打著旋渦消失,帶走了紙團(tuán),
卻帶不走那深入骨髓的寒意。然而,這僅僅是開始。幾天后的清晨,
當(dāng)我再次在鏡子上抹開水霧時,另一張同樣裁剪整齊的白色便簽紙,如同等待已久的幽靈,
再次出現(xiàn)在同樣的位置。這一次,字跡更加清晰,
帶著一種近乎溫柔的殘酷:> **藥我扔了,依賴不好。**“轟”的一聲,
大腦一片空白。藥!真的是它!是鏡子里那個“東西”拿走了我的安眠藥!它憑什么?
它是什么東西?它憑什么決定我的生活?一股混雜著恐懼和暴怒的情緒猛地沖上頭頂。
我失去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而那個偷走它、毀掉它的家伙,此刻就藏在這面冰冷的鏡子里,
用我的筆跡,寫下這該死的、居高臨下的“關(guān)心”!“依賴不好?”我對著鏡子嘶吼,
聲音在狹小的洗手間里回蕩,顯得空洞又絕望,“沒有它我根本睡不著!你這個怪物!
滾出來!”我失控地一拳狠狠砸向鏡面?!芭椋 比^撞擊在堅硬冰冷的玻璃上,劇痛傳來。
鏡面紋絲不動,只留下一個模糊的指印。鏡中那張屬于我的臉,此刻卻沒有任何憤怒的表情,
它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平靜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嘴角似乎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嘲弄?還是憐憫?那平靜徹底激怒了我。我像一頭困獸,
在洗手間里徒勞地轉(zhuǎn)著圈,對著空氣咆哮、咒罵,直到筋疲力盡,
背靠著冰冷的瓷磚滑坐到地上,大口喘著粗氣。鏡子里的人影,
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我崩潰的丑態(tài),那眼神,像是在觀察一只徒勞掙扎的螻蟻。
恐懼像黑色的瀝青,粘稠、冰冷,一層又一層地糊住了我的感官,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窒息感。我變得像驚弓之鳥,不敢靠近那面鏡子,
卻又無法控制自己不去看它。每次經(jīng)過洗手間,眼角的余光總會不受控制地瞥向那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