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跨坐在那輛飽經(jīng)風霜的電瓶車上，指關(guān)節(jié)凍得像剛從冰水里撈起來的蘿卜。
舊城的冬天夜里，寒氣比什么都愛鉆人的骨頭縫。他縮了縮脖子，
破皮衣的領(lǐng)口根本擋不住冷風，那風就跟賊似的，專往人懷里鉆。褲兜震動了一下，
有點發(fā)麻。陳默慢半拍地把手機掏出來，屏幕右上角的電量圖標紅得刺眼，像個催命符。
指尖沾著前一家店里油膩的湯水，不太利索地在屏幕上劃拉著。新的訂單頁面跳出來，
幾個簡陋的黑色字體排著隊：?花園里小區(qū)B棟902?！拔铱浚?/p>
又是這鬼地方…”陳默低聲罵了一句，喉嚨因為吸冷風而發(fā)緊。他恨透了“花園里”這小區(qū)。
名字聽著詩意，里面卻像個被吸干精氣神的孤魂野鬼。開發(fā)商資金鏈早八百年就斷了，
留了幾棟樓架子豎在那兒，墻皮剝落得跟長了大片大片的蘚一樣。正經(jīng)住戶？十不存一。
夜晚走在里面，四周黑黢黢的只有死寂的風聲，路燈基本是擺設，
能亮的也跟墳頭上的鬼火差不多微弱。偏偏這深更半夜，總有些訂單從這鬼地方冒出來，
也不知是真有人住，還是平臺系統(tǒng)抽了風。他拇指往下滑了一下屏幕，
想看看送點啥玩意上去，瞳孔驟然一縮。屏幕中央那碩大的數(shù)字像根燒紅的針，
猛地扎了他一下。配送費：￥1888.00數(shù)字后面是三個碩大的感嘆號，紅得滴血，
充滿了平臺獨有的廉價粗暴感。1888？陳默心臟猛地躥高了一截，幾乎撞到嗓子眼。
他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又把手機湊近了點看。沒錯，就是1888！
他甚至能清晰感覺到自己那顆老心臟在干癟的胸腔里，“怦怦”地狠砸了兩下。
跑一天累成狗，流水能破三百都算老天爺開眼了。這單就他媽頂他小半年的辛苦錢！
“真他奶奶的撞了大運！”陳默猛地拍了一把冰冷的車把，
金屬碰撞的脆響在寂靜的路口異常刺耳。凍得發(fā)僵的臉上硬是被他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那是被天上掉下的巨大餡餅砸懵了又難以置信的表情。手忙腳亂地操作著屏幕，
生怕這單會被別人搶去。確認，搶單成功。剛才那點對老小區(qū)的膈應和不祥預感，
立刻被這筆從天而降的巨款沖得沒影了。管它什么地方，管他什么邪門不邪門，送完這單，
就能把欠老王半年的房租堵上，還能給老家苦命的爹娘匯一筆……車把猛地一擰，
電瓶車發(fā)出一陣不堪重負的呻吟，車輪碾過破敗的路面，
徑直沖向了那片被黑暗吞噬的爛尾小區(qū)深處。風，更冷了。
街邊那些昏黃的路燈燈光被扭曲拉長，像一只只茍延殘喘的細長眼睛，
冰冷地注視著這輛闖入死寂的孤車?；▓@里小區(qū)像一個被世人遺忘的巨大骨骸，
裸露著鋼筋骨架，水泥墻面在夜色里呈現(xiàn)一種病態(tài)的灰白。B棟矗立在小區(qū)最深處，
龐大的黑影直戳天空。整棟樓死寂得嚇人。沒有一絲燈光，沒有一絲人聲。
只有嗚嗚的穿堂風在空洞的樓道里游蕩，發(fā)出近乎呻吟的嗚咽。陳默停下車，
手電筒慘白的光束像把生銹的刀，硬生生割開濃稠的黑暗，照在單元入口坑坑洼洼的臺階上。
幾只被驚動的蝙蝠撲棱棱從角落沖入夜空，影子投在墻壁上，像跳舞的鬼魅。他深吸一口氣，
帶著一股餿了的隔夜飯菜味兒的空氣涌入肺里，喉嚨發(fā)癢，但強壓下去了。
推開那扇銹跡斑斑、仿佛隨時會散架的單元門，
一股陳年的土腥味和塵螨腐爛的混合氣味撲面而來。樓梯扶手冰冷的鐵銹硌著手心，
又粘又滑膩。手電的光柱在墻壁上搖晃，那些龜裂的墻皮影子張牙舞爪。
一步、兩步……臺階又陡又高。他右手緊緊攥著外賣袋的提繩，
里面盒飯的重量墜得指關(guān)節(jié)生疼。爬樓的聲音被死寂放大，
自己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刺耳。**嘀嗒、嘀嗒……**水滴聲？
像有什么東西從極高的地方墜落，在下面某個看不見的深坑里摔得粉碎，
這聲音穿透令人窒息的寂靜，一下一下，敲在神經(jīng)上。陳默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猛地停下腳步，側(cè)耳細聽。聲音似乎是從頭頂上方很遠的地方傳來，又好像近在咫尺，
就在樓梯拐角那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手電光惶急地往四周掃射，
除了剝落的墻皮和胡亂堆放的廢棄建材，一無所有。
“哪個狗日的沒事干在這漏水...”他強行給自己打氣，吐出一口帶著薄霧的白氣，
“別自己嚇自己，陳默，送完就走，1888?。 彼涌炝四_步，
皮靴重重踏在粗糙的水泥臺階上，回聲在死寂中異常響亮，
仿佛身后有另一個腳步聲緊緊跟隨。終于摸上九樓，樓道狹窄得幾乎只能容一人通過。
902室在走廊最盡頭。他舉起手機，微弱的天幕光透過走廊盡頭那扇破窗，
勉強勾勒出門牌號模糊的輪廓——“902”。鐵皮門板布滿銹蝕的坑洼，
中間一個光禿禿的門鈴按鈕，孤零零地懸著，像個失落的眼球。抬手正要按鈴，
動作卻猛地凝固。黑暗里傳來一聲極細微的、令人牙酸的“滋啦”異響，
仿佛電流正在啃噬脆弱的絕緣體。緊接著，是幾聲尖銳、短促的電子設備喚醒的滴答聲。
掌心被一種毫無預兆的、針扎般的麻刺感貫穿！陳默倒抽一口涼氣，手臂肌肉下意識繃緊。
手指已經(jīng)摸到了那個冰冷凸起的門鈴按鈕，
可掌心傳來的劇烈震感和灼熱卻令他手臂猛地一顫。他觸電般猛地縮回手，
幾乎是脫力地將手機扔了出去！“當啷——”老舊的智能機砸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
發(fā)出一聲空洞又刺耳的撞擊聲。屏保裂開無數(shù)細密猙獰的紋路。然而下一秒，
一道幽幽的紅光，卻頑強地透過那些蛛網(wǎng)般的裂紋，從破碎的屏幕底部幽幽滲了出來，
固執(zhí)地向上蔓延。這紅光并非系統(tǒng)提示的那種柔和色彩，它透著一股機械的、冰冷的殘酷感，
如同凝固的血液。紅光之中，一排猙獰的、仿佛由粗糲金屬絲線絞纏而成的黑體文字，
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上屏幕，
一個字一個字硬生生地彈了出來：【午夜守則已觸發(fā)】狀態(tài)：激活。1. 本節(jié)目獨家放送，
禁止轉(zhuǎn)播。2. 保持警惕，切勿查看實時彈幕！
（請無視所有建議與提問）3. 生死邊緣？觀眾打賞是唯一生機！
（打賞數(shù)值決定您可承受之“意外”）4. 鏡頭將忠實地記錄您為生存所做的一切選擇。
（您的勇氣就是最高收視率?。咀罱K解釋權(quán)歸“午夜演播廳”所有?！课淖值南路剑?/p>
個猩紅的、邊緣不規(guī)則如同燃燒火焰的倒計時圖標正在瘋狂跳動——【01:59:48】，
那數(shù)字的每一次跳動，都像冰冷的針扎在陳默的視網(wǎng)膜上?！安?！”陳默的腦子嗡的一聲，
如同被重錘狠狠砸中。所有血都在一瞬間涌上了頭頂，又在瞬間被凍結(jié)。
他像是被那紅光釘在了原地，渾身冰冷僵硬，
只有胸腔里那顆心臟在驚恐萬狀地、毫無章法地狂跳，擂鼓一樣捶打著肋骨。什么玩意兒？
午夜守則？觀眾？打賞？生存？！那些冰冷的、充滿了非人殘酷的字眼，如同燒紅的烙鐵，
粗暴地按進他的意識深處，帶來一種劇痛和強烈的荒謬感?！叭ツ銒尩模?/p>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帶著血腥氣的低吼，不知是恐懼到了極致的憤怒，
還是憤怒到極致滋生的瘋狂。他猛地撲跪下去，一把抓起地上那該死的手機，
碎裂的玻璃邊緣劃破了虎口的皮膚，刺痛感讓他的大腦瞬間清醒了一線。
屏幕已經(jīng)完全被那個充斥著血腥暗示的猩紅色界面徹底占據(jù)。
那令人窒息的“2、1、3”條守則高懸頂端，下方巨大的倒計時數(shù)字每一次跳動，
都在無情地吞噬著有限的生機。更讓人頭皮發(fā)麻的是，屏幕左側(cè)大約三分之一的區(qū)域，
完全被一條飛速滾動的灰白色長框所占據(jù)！那是……彈幕！
真正的、洶涌澎湃的、來自不知名地方的觀看者的彈幕！它們?nèi)缤瑑A瀉而下的灰色洪流，
以一種令人目眩的速度從屏幕上方呼嘯滾過，密密麻麻，層層疊疊，
瞬間就能覆蓋滿整個彈幕區(qū)，又立刻被后面更狂猛的洪流所取代。字體的灰白色，
在血紅色的背景襯托下，詭異得令人作嘔，如同地獄里飄蕩的幽靈絮語。
彈幕的內(nèi)容更是讓他瞬間如墜冰窟：“草草草！這地兒真邪門！”“新人？完了完了，
老墳坑啊這是！”“兄弟快看你背后！有東西！就在樓梯口??！”“打賞按鈕呢！快救他！
打賞按鈕點哪?。?！”“打賞數(shù)字！看主播狀態(tài)那里！快！”“看他左邊！門縫！
”“九點一刻方向！黑影子動了??！”陳默的眼球被那飛速滾動的灰色字符死死抓住，
瞳孔因為急速的掃視和驚駭而縮成了兩個小小的黑點，里面布滿了血絲。
他強迫自己飛快地眨動眼睛，想擺脫那些該死的字，
可那些“背后”、“九點一刻”、“黑影子”、“門縫”的字眼，卻像有生命的毒蛇，
瘋狂地鉆進他的腦子，每一個字都在拉扯著他繃緊到極限的神經(jīng)！一股冰冷的寒氣，
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腐味，毫無征兆地從他裸露的后頸皮膚拂過。汗毛瞬間全體起立！
同時，眼角的余光似乎真真切切地捕捉到了什么——就在九點一刻方向，
902旁邊那戶緊鎖的、布滿灰的鐵門……那條深不見底的縫隙最底部，
好像真的……有一抹更深沉的黑暗蠕動了一下？如同沉眠的巨獸眼皮微微掀動了一線縫隙！
“操他媽的！”陳默如同被滾油燙到，全身汗毛倒豎，幾乎無法控制地要扭過頭去看！
這絕不是幻覺！那冰冷的觸感和陰影的蠕動，比剛才水滴砸地的聲響要真實可怕一百倍！
就在他脖子即將失控扭動的瞬間，那該死的彈幕卻更加瘋狂地滾動起來：“別回頭?。?/p>
”“信守則??！不能看彈幕！?。 薄按蛸p?。?！錢砸下去！！快?。 薄鞍““。?/p>
右上角數(shù)字在跳?。 蹦菐讞l混雜在洪流中的提醒，像幾根冰冷的釘子，
硬生生將他僵住的動作釘死在原地！脖子上的肌肉繃得像石塊一樣堅硬，
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脊椎骨因強行扭轉(zhuǎn)力道而發(fā)出的輕微“咯吱”聲。
心臟在胸腔里狂跳，鼓噪著恐懼和求生的本能，幾乎要從嘴里蹦出來。
眼珠因為強烈的情緒而劇烈地轉(zhuǎn)動著，不受控制地掃向了破碎屏幕的右上角。那里，
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排小小的、閃爍著微弱冷光的藍色數(shù)字。
【打賞值： ￥0.00】就在他目光鎖定那個“0.00”的瞬間，
那數(shù)字突兀地動了一下！【￥0.02】微乎其微的增長。藍色的數(shù)字沒有溫度地跳躍著，
像水蛭吸飽了血后滿足地蠕動了一下。
【￥0.05】……【￥0.08】……每一點微小的跳動都牽動著陳默瀕臨崩潰的神經(jīng)。
打賞…就是生機？這詭異的彈幕…難道真的在嘗試救他？與此同時，
幕最底部那個巨大的倒計時圖標——【01:55:22】——鮮紅的數(shù)字毫不停歇地跳動，
每一秒的流逝都帶著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重量，死死壓在陳默的胸口。他劇烈地喘息著，
破碎的屏幕紅光映著他扭曲而慘白的臉，如同一張猙獰的面具。冷汗順著鬢角流下來，
淌進眼睛里，帶來一片模糊的、刺痛的視野，但他不敢閉眼。
那扇布滿灰塵的901鐵門縫隙，在他的眼角余光里，那片更濃稠的黑暗似乎又悄然蠕動了。
“呃……”一聲極度壓抑在喉嚨深處、如同瀕死野獸的低吼，從陳默緊咬的牙關(guān)里擠了出來。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骨頭在恐懼中輕微摩擦的嘎吱聲。打賞值！打賞值??！他的手不再聽使喚，
如同被彈幕上的字句催眠。顫抖得如同秋風中最后一片落葉的拇指，瘋狂地戳著屏幕底部，
試圖尋找那個虛無縹緲的“打賞”按鈕。“打賞！打賞按鈕在哪？！快他媽的點啊！
”他自己的心聲也如同彈幕般在腦海里尖嘯。破碎的屏幕上，
…【￥0.45】……【￥0.49】……【￥￥0.49】……它卡在了0.49的位置，
不再動彈了！那藍色的數(shù)字瞬間變得刺眼無比，仿佛在無情地嘲諷。彈幕瞬間變得更加癲狂，
如同滾開的稀粥：“卡住了！”“誰他媽沒給！給老子充錢?。。?！”“傻逼平臺！
卡死主播死路一條！”“看門縫！快看主播視角??！它！出來一點了?。 薄芭?！往樓道跑！
！”“跑個屁！守則沒說能跑！能跑嗎？！”“打賞！草！快砸錢！數(shù)字動了?。?！
”【￥0.49】——那個數(shù)字如同釘子般嵌在那里，紋絲不動。
就在陳默的絕望如同冰水般漫過心臟時，眼角余光里，那扇901緊閉鐵門底部的門縫中，
那一片粘稠如墨的黑暗猛地向外涌動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冰冷、巨大、沉重的東西，
正擠在門后，用盡力氣將無形的軀殼從那道狹窄的縫隙中向外探出！
一股更加刺骨、帶著霉爛和塵土氣息的寒氣貼地席卷而來，吹拂著他早已被冷汗?jié)裢傅难澞_，
激起一片冰冷的戰(zhàn)栗！理智的堤壩在巨大的恐懼下轟然崩塌！跑！必須跑！守則？規(guī)則？
去他媽的規(guī)則！那藍色的0.49救不了自己！
后背仿佛已經(jīng)被那冰冷滑膩的、看不見的“東西”貼上！陳默的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
猛地彈了起來！根本顧不得方向，他只憑著那一瞬間本能的指引，
用盡全身氣力向著彈幕里喧囂著喊“跑”的方向——樓道深處那通往樓頂平臺的狹窄樓梯口，
一頭扎了過去！動作快得像一顆脫膛的炮彈，帶起一陣冰冷的風。就在他身形暴起的剎那，
身后那片被紅光勉強照亮的902門口的狹窄區(qū)域，空氣中似乎有什么東西急速地掠過！
無聲無息，卻又帶著一種撕裂冰冷空氣的尖銳壓迫感！“砰！”一聲沉重悶響！
緊接著是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聲！塑料和金屬扭曲斷裂的聲音在死寂中被無限放大！
陳默甚至不敢回頭，雙腳憑著求生本能蹬在粗糙的水泥臺階上，
幾乎手腳并用地向上爬了半層，才驚魂未定地猛地剎住身形，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劇烈喘息。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震得他耳朵里嗡嗡作響。他扶著墻，
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探出一點頭，目光朝下，看向自己剛剛逃離的地方。
他那輛老舊電瓶車的車燈，連同一小半塑料車殼，此刻像一個被無形巨手砸扁的易拉罐，
扭曲著深深地陷了進去！堅硬的塑料碎裂成猙獰的獠牙狀，
尖銳的斷茬在手機屏幕紅光的映照下，閃爍著詭異而危險的光澤。冰冷的寒氣如同跗骨之蛆，
從碎殼的縫隙里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帶著一種絕對零度的、毫無生機的氣息，
在寂靜中彌漫開來。寒意從碎裂的車殼上彌散出來，針砭著陳默裸露的皮膚。
劫后余生的慶幸并未持續(xù)太久，就被后怕啃噬得千瘡百孔。
如果不是剛才不顧一切地撲向樓梯……那碎掉的車殼，就是他的肋骨、他的頭顱！
他雙腿一軟，后背死死抵著冰冷的墻壁，才勉強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體滑向地面。
顫抖的手指幾乎捏不住那個散發(fā)著幽幽紅光的手機。屏幕的裂紋在眼前晃動，
如同破碎的蜘蛛網(wǎng)，中心那鮮紅的倒計時像滴血的心臟——【01:52:31】。
每一次數(shù)字的跳動，都像敲在他緊縮的心臟瓣膜上。
“操……操……”粗重的喘息和壓抑不住的咒罵從喉嚨里往外溢，帶著破碎的聲響。
他甚至覺得鼻子里涌進一股若有似無的、冰冷微腥的鐵銹味。目光本能地掃向上方，
死死盯著那個關(guān)乎生死的小小數(shù)字框——【打賞值：￥0.49】。不！不對！
那數(shù)字正在瘋狂跳動！【￥0.49】在0.5的邊緣閃爍了一下，如同一個艱難的跨越，
猛然變成了【￥0.50】！然后，數(shù)字像是突破了某個無形的閘口——【￥0.80】！
【￥1.35】！【￥3.71】！【￥8.23】！
【￥……】那個小小的藍色數(shù)字以一種近乎狂暴的速度攀升！
每一次跳躍都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彈幕區(qū)徹底炸開了鍋，
灰色的字符被狂喜徹底淹沒：“動了！！老子砸了兩發(fā)火箭?。?！”“頂住了！！
兄弟們牛逼??！”“剛才誰喊跑的？絕對是預言家！！”“主播命真硬！下次還敢嗎？
”“快看數(shù)值！！飆升了！！他活下來了！??！
”【￥42.18】、【￥108.65】、【￥355.47】……數(shù)字還在瘋狂向上竄！
如同絕境中陡然被注入一針高濃度的腎上腺素，陳默胸腔里被冰封凍結(jié)的血液瞬間奔涌起來！
一種極致的瘋狂從劫后余生的巨大落差中猛然而起。他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掐進手心刻骨的疼痛，讓他猛地仰頭，
喉嚨里爆發(fā)出一種扭曲的、撕裂般的嘶吼：“好——！??！
”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回旋、炸開、撞向冰冷的水泥墻壁，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那吼聲里沒有多少真正的喜悅，
更多的是被命運粗暴玩弄后又被隨意施舍一絲生機的狂躁和絕望的反彈。
劇烈的情緒波動讓他的身體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他背靠著墻壁滑坐下去，雙腳大大地叉開，
不顧地上厚厚的灰塵。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拉扯著肺葉。
右手顫抖著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硬邦邦的塑料煙盒，手指哆嗦得像犯了癲癇，
連掏了幾下才從里面捻出一根被壓得有些彎折的香煙。
用裂著口的手機屏上那幽紅的光點了一下，猩紅的火苗終于跳躍著燃起。他湊過去，
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大口，仿佛要將那股辛辣焦灼的熱氣填滿整個冰凍的靈魂。
、噠、噠、噠……**一陣極其緩慢、極其規(guī)律、又帶著某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滯澀感的聲音，
突然在下方黑暗死寂的樓道中響起。一下……一下……那聲音絕不清脆，
甚至帶著點沉悶的粘滯感。陳默抽煙的動作瞬間定格，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一口辛辣的煙氣含在嘴里，竟忘了呼出，燒灼著干澀的喉嚨。
噠…噠…噠…那緩慢而穩(wěn)定的擊打聲，再次穿透死寂，清晰地傳了上來。
—也許是鈍了的金屬棍、也許是枯骨做成的拐杖——在緩慢而精準地敲打著冰冷的水泥臺階！
聲音由遠及近，正在一級一級地向上移動！聲音不是來自他剛剛逃出的902方向，
而是來源于下方那更深沉的、連接著另一個單元入口的漆黑樓道！
那個方向只有一扇通往未知黑暗的門！陳默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到了極限！
連指尖因抽煙帶來的最后一點麻痹暖意也消失殆盡。
他甚至能聽見自己血液急速流過太陽穴時發(fā)出的微弱而尖銳的鳴響。夾著煙的手指僵在半空，
煙頭上那一點猩紅的光芒顫抖著，細微的煙灰無聲飄落。
他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僵硬的脖子上，極其緩慢、極其謹慎地側(cè)過一點頭，
破碎手機屏幕上幽幽的紅光勉強能照亮他小半邊臉龐和布滿血絲的、驚疑不定的眼睛。
他沒有開手電，只是艱難地轉(zhuǎn)動眼球，
試圖將目光的焦點投向下方那截被厚重陰影覆蓋的、不知通往何處的樓梯拐角。
噠…聲音停了。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時間仿佛凝滯。他屏住了呼吸，
全身只剩下耳朵在瘋狂地捕捉著黑暗中任何一絲微響。緊接著，那片沉黑如墨的樓梯拐角處，
一小塊模糊的光影極其微弱地晃動了一下。一個佝僂的身影，
像從墨水里打撈上來、又被歲月碾壓過千百萬次的陳舊剪影，
一點一點地、極其緩慢地從拐角后的濃重黑暗中浮現(xiàn)出來。那是一個老人。
身形異常的佝僂枯瘦，幾乎折疊成一個問號。穿著一件早已洗褪了色的深灰布褂子，
套著同樣顏色灰敗、打著補丁的厚棉褲。
老人頭上戴著那頂標志性的、邊緣已經(jīng)磨出毛茬的黑色絨線帽。
布滿深刻皺紋的臉上沒什么表情，渾濁的雙眼低垂著，
似乎只專注地盯著腳下那段通往九樓的臺階。
異常光滑發(fā)亮的棗木拐杖——杖頭那粗糲的木疙瘩每一下都精準地落在堅硬的水泥臺階邊緣，
正是那令人牙酸的“噠噠”聲來源。老人一步一步，極其平穩(wěn)又極其緩慢地向上走來，
拐杖頭在每一級臺階邊緣都精準地敲擊一下。
噠…噠…噠…那聲音一下下敲擊在陳默緊繃的神經(jīng)上，敲得他心頭發(fā)毛。
這不是第一次見這老太婆了?！盎▓@里”里那些零星還住著的釘子戶里頭，
她是少數(shù)幾個還“活著”的象征之一。陳默記得她，
總是安靜地坐在樓下那張快散架的木凳上，瞇縫著眼曬太陽，偶爾對他點點頭。
自己上次還因為爬樓太急差點滑倒，是這老太婆用拐杖頭輕輕搭了他一下，才沒摔下去。
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生死關(guān)頭，他幾乎忘了對門901住著這么個人。這深更半夜的，
她怎么會上來？那拐杖敲擊的聲音在剛才那個時間點響起，是巧合嗎？
屏幕碎裂的紅光映在陳默臉上，陰晴不定。煙已經(jīng)快燒到過濾嘴，
燙手的炙熱感才讓他猛地回神?！翱取瓤取崩先撕韲道锇l(fā)出一陣沙啞的悶咳，
如同破舊風箱艱難的嘶鳴。隨著咳聲，那拄拐杖的佝僂身影終于完全出現(xiàn)在九樓的樓道口，
穩(wěn)穩(wěn)地停在陳默視線可及的范圍內(nèi)?；璋档墓饩€勉強勾勒出她輪廓的邊緣。她低垂著頭，
渾濁的目光似乎落在地上那幾片從陳默煙頭飄落的灰燼上，停了零點幾秒。隨即，
她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那張布滿溝壑、刻滿歲月傷痕的臉對著陳默的方向，
渾濁的眼睛里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沒有驚疑，沒有恐懼，
甚至連一絲活氣都稀薄得如同水汽。
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陳默臉上——那片被紅光分割的、扭曲的臉——又或者，只是透過他，
落在身后無盡的黑暗里。僅僅一瞬，那雙眼睛又緩緩垂落下去，
盯住自己腳下的一小塊水泥地。她拄著拐杖的手微微緊了緊，
似乎有些費力地支撐起身體的重量，然后緩緩轉(zhuǎn)過身，
穩(wěn)地朝著走廊另一頭——那扇屬于她的、緊閉、落滿灰塵的901室銹蝕鐵門——一步一步，
挪了過去。噠…噠…噠…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在這狹窄的通道里有規(guī)律地回響著，
單調(diào)、固執(zhí)、令人窒息。陳默幾乎屏住了呼吸。
剛才因為打賞飆升而短暫的腎上腺素飆升早已消散殆盡。他現(xiàn)在全身只剩下一種莫名的寒意，
從尾椎骨一路爬升，激得頭皮一陣陣發(fā)麻。
他看著那緩慢移動的佝僂背影消失在901緊閉的門后。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
卻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斑菄}”一聲輕響，鐵門闔上了。
整個九樓再次陷入那種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樓道深處若有若無的穿堂風還在嗚咽。
陳默僵硬地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被汗水濕透的后背緊貼著冰涼的水泥，刺激得他一個激靈。
指尖傳來一陣灼痛，夾著的香煙已經(jīng)快燒盡，滾燙的煙灰掉在指縫間。他下意識地抖了抖手，
甩掉煙灰，將那微小的火紅煙蒂狠狠摁熄在旁邊堆滿灰塵的水泥地上。
他重新把目光投回到手機屏幕上。幽幽的紅光籠罩著界面。
巨大的倒計時已經(jīng)逼近一個半小時：【01:30:15】。每跳動一下，
鮮紅的數(shù)字都像在收縮收緊的絞索。而剛才那引爆了他瘋狂情緒的【打賞值】，
此刻停留在——【￥1888.00】一個刺眼的、靜止的數(shù)字。這數(shù)字像一盆冰水，
將他從頭到腳澆了個透心涼。1888！正是那筆能解他燃眉之急的天價配送費！
此刻竟變成了這詭異直播間的打賞值？數(shù)字紋絲不動，不再跳動增長。
彈幕區(qū)如同退潮后死氣沉沉的灘涂，灰色的字符滾動變得稀疏、緩慢，
充斥著疲憊和冰冷的看客心態(tài)：“完了？就這？” “1888…這數(shù)字…有點眼熟啊。
” “主播的配送費？” “主播，配送費多少？
” “詭異了…不會是平臺抽風把這筆錢算成打賞了吧？？”“不對！你們看右上角！
有新圖標！”陳默的目光被彈幕牽引，
釘在屏幕頂端倒計時的旁邊——一個細小的、之前從未出現(xiàn)的藍色十字圖標正在緩慢地閃爍，
圖標右側(cè)是兩個極小的字：【治療】。治療？治什么？他困惑地皺緊眉頭，
這時才后知后覺地感覺到右手虎口傳來的陣陣刺痛。下意識抬手查看，
剛才被手機裂屏玻璃劃破的傷口竟然在黑暗中無聲地愈合了大半！
創(chuàng)面周圍的紅腫消退得極快，只剩下邊緣處一道淺淺的、微微發(fā)白的劃痕。治療？
剛才那微弱的“治療”？就是消耗打賞值修復了這無關(guān)緊要的皮外傷？
一股寒意比剛才老舊的拐杖聲更迅猛地席卷而來。治療輕傷就要用掉1888的打賞？
那打賞值……真的就是買命錢？而且花得如此吝嗇！就在這時，
一陣極其微弱的、熟悉的“滋啦”電流聲，如同毒蛇般貼著地面悄然游走近了。
陳默渾身猛地一緊！幾乎在電流聲響起的瞬間，
他條件反射般地、以一種近乎于野獸奔逃的姿態(tài)猛然向旁邊滾開，
蜷縮著躲進了樓道更深處一點、靠近902室墻壁的角落陰影里！“砰——??！
”就在他翻滾離開原地的下一秒，他剛才靠坐的那塊骯臟墻壁上，一股無形巨力轟然砸落！
力道如此兇悍，堅硬的混凝土墻壁如同被巨錘砸中的朽木，發(fā)出一聲沉悶的爆響！
一大塊龜裂的水泥碎片伴隨著飛揚的塵土瞬間剝離墻體，
留下一個觸目驚心、邊沿如同被野獸啃噬過的凹坑！粉塵在手機血紅的微光中彌漫，
如同不詳?shù)撵F靄。陳默蜷縮在902室門口的陰影角落，后背緊緊貼著冰冷堅硬的鐵門。
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牙齒格格打顫的聲音，身體抖得如同篩糠。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海水把他淹沒，打賞值耗盡，剛才的閃避純屬本能和運氣，
下一次…他還能躲過去嗎？！屏幕的裂紋在他眼前晃動。
那恐怖的倒計時像顆滴血的獠牙——【01:28:17】。時間在冷酷地流逝。
彈幕區(qū)短暫地停滯了一剎那，接著如同燒開的油鍋猛地炸開：“草！?。?！
” “剛那一下打賞清零保護沒了？！” “快打賞?。。。〉戎鞑ケ慌某扇饽鄦?？！
” “1888只能治個破皮傷？！這平臺他媽黑心！” “打賞！砸錢！！
”沉寂的【打賞值】數(shù)字框像是被無數(shù)無形的手猛地撥動，瞬間跳動！【￥200.30】！
【￥520.67】！【￥1499.98】！【￥2805.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