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向陽村到了!”
大巴車上,沈春夏顫顫巍巍的起身,拿著自己的小包裹,慢吞吞的下車。
“嘶,這天寒地凍的,老太太,今兒除夕,你兒子沒來接你啊?”
司機在駕駛位上凍得直搓手,不停的哈著氣,他往向陽村看了又看,也沒看到一個人影。
“咦,這老太太不是好幾個兒子嗎?”
嘴里嘟囔著,他看著沈春夏一個人不方便,于心不忍,便上前攙扶了她下車。
沈老太嘴唇干裂,耳朵上被凍出好幾個凍包,寒風一吹裂了,往外面滲著血。
“謝謝?!?/p>
她聲音干澀的朝著司機道謝。
“嗐,這有啥謝的,我老娘和您差不多年紀呢!”
“老太太快回家吧,我也得回家過年去了?!?/p>
沈老太聞言,身形頓了頓。
家?
她剛從大兒子家里被趕出來,哪里還有家?
大巴車呼嘯離去,揚起的風險些把八十斤都不到的沈春夏掀飛。
沈老太竭盡全力穩(wěn)住身子,拎著自己的小包裹,朝著二兒子家蹣跚而去。
村頭一處氣派的歐式兩層小洋樓,就是老二趙志剛家。
此時正是春節(jié),院子里張燈結(jié)彩,大門上貼著紅紅的燈籠和對聯(lián)。
沈老太剛走到門口,就看到趙志剛領著兩個孩子出來放炮仗。
見到她,臉上喜氣一下子冷淡了下去。
“媽?你怎么今兒就回來了?不是還沒到時間嗎?”
沈老太嘶啞著嗓音:“志剛,你大哥他要招待岳丈,把我趕出來了?!?/p>
趙志剛一聽,立刻火冒三丈。
“好個趙志文!說好一家一個月的!”
“不行,媽,你趕緊回去,明天才輪到我家,喜佩屋子都沒收拾呢,你今天來也沒地方住啊!”
沈老太凍得直哆嗦:“志剛啊,媽快凍死了,你先讓我進去吧?!?/p>
“媽到時候提前一天走行不?”
“那可不行,老太太,差一天都不行!”
院子里響起老二媳婦喜佩刻薄的聲音,她一雙吊梢眼狠狠的瞪了一眼趙志剛。
“大過年的真是晦氣,回來,關門!”
趙志剛趕緊帶著兩個小的進屋,不耐煩的對著沈老太說:“媽,您趕緊回大哥家里去,我這沒你待的地方?!?/p>
說著,大鐵門重重的合上,沈老太微張著嘴,費力的抬頭看了看這小洋樓。
十幾個房間的小洋樓,連看門狗都有地方,愣是沒有一塊容得下她。
沈老太嘆了口氣,裹緊身上破舊的棉衣,費力的抬腿轉(zhuǎn)身離開。
“去志強家看看吧?!?/p>
沈老太是被老大趙志文媳婦趕出來的,原因是老大媳婦爸媽要來趙志文家過年。
老大媳婦嫌她身上臟,臭,幾個孫子更是看到她就捂著鼻子跑開。
趙志文怕沈老太出現(xiàn)在岳丈面前他丟了面子。
就哄著她坐上了回村的大巴車。
天寒地凍的,沈老太就這么被趕回了村。
沈老太此時滿嘴苦澀,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好不容易到了趙志強家,沈老太舉著僵硬的手敲了半天,也沒有人開門。
“趙婆婆,你找志強啊?”
鄰居聽見聲響出來詢問,沈春夏還沒開口,鄰居就自顧自的說道。
“志強不在家,他在鎮(zhèn)上茶館打牌呢,我回來的時候聽他們說,今天通宵。”
沈老太嘆了口氣,麻木的轉(zhuǎn)身離開。
身后傳來鄰居不大不小的議論聲。
“嘖嘖,這老太太也太慘了吧,看她的衣服,棉花都漏完了。”
“不過她年輕的時候可是風光呢,享福的很呢?!?/p>
“整個生產(chǎn)隊誰不知道老趙家媳婦,生下來就是地主小姐,嫁了個貧農(nóng)小子洗白了自己的成分。”
“后來搖身一變又成了軍官太太,這一享福就享到了40歲!”
“???那怎么現(xiàn)在淪落到這樣的下場?”
“這就是命唄,有人先苦后甜,這老太太前40歲把一輩子的福都透支了。”
是嗎?
這真的是她的命嗎?
沈老太迷迷糊糊的想著,回憶像潮水一樣涌來,鋪天蓋地的淹沒了她。
她小時候家里確實很有錢,她也是過了十幾年地主小姐的生活的。
嫁的趙建國雖然沒文化,但是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她嫁過去沒有公婆要侍奉,也不用下地干活,可不就是享福。
后來趙建國當了兵,她帶著孩子留在向陽村公社。
她一共給趙建國生了四個兒子,兩個女兒。
一直到40歲,趙建國突然就犧牲了,她一下子守了寡。
沈老太領了丈夫的撫恤金后,一分錢都沒有花在自己身上。
盡心盡力的為孩子考慮。
老大要念書,她全力支持。
老二好吃懶做,她到處找關系給他在鎮(zhèn)上找工作。
老三混不吝打傷了人,為了不讓他坐牢,沈老太拿著自己壓箱底的嫁妝跪下求情。
還有小兒子,從生下來就是捧在手心慣著寵著,當成眼珠子一樣的疼愛。
后來幾人成家立業(yè),她幾乎掏空了所有,連老頭子給她留的房子都賣了。
當時分錢的時候幾個兒子說的可好聽了,他們會修大房子,專門給老娘留一個房間,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他們伺候她老,讓她舒舒服服的走。
但是錢一拿,房子一蓋,當初說過的話卻像風一樣吹走了。
她從這家被攆到那家,最后成了萬人嫌。
村里老人都說她自己該,偏心兒子害了女兒,這就是報應!
想起兩個女兒,沈老太心口更是止不住的絞痛。
當初大女兒金玲被婆家趕回來,她為了幾個兒子的名聲,愣是把她送回了火坑。
后來更是在外孫女被餓死之后把金玲又嫁給了村里的一個地痞。
導致金玲被......
沈老太狠狠的揪著自己心口的衣裳,這段回憶太痛,每每想起都讓她在午夜夢回當中驚醒。
這或許就是銀鈴在14歲離家出走的原因吧?
別人家都是避風的港灣,而她的家卻是吃人的魔窟。
要是她們還在,自己何至于會落到這個下場?
沈老太一邊想著,一邊走到了村口的大榕樹下,實在沒有力氣的她只能靠著大榕樹喘氣。
小兒子已經(jīng)搬離了向陽村,她沒力氣再去找了。
就算去了,也是進不了門的。
沈老太心底很清楚,自己在這幾個兒子那里,已經(jīng)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了。
而女兒,恐怕到了地下也不會再認她了吧。
“建國.......”
沈老太渾濁的眼里閃爍著淚光,她好像看到了年輕時候的丈夫。
他穿著一身綠色的軍裝,胸口戴著大紅花,笑容像他們結(jié)婚時候一樣燦爛。
他牽著金玲和銀鈴,朝著自己伸手。
“春夏,來。”
沈老太泣不成聲,氣息也越來越微弱。
最后枯槁的手無力的垂下。
“對不起.......”
呢喃消散在寒風中,沈老太太死在了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