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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九歌·殺神咒》 下班第一名 7598 字 2025-05-26 22:0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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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九歌》中唯一不食人間香火的神靈。楚王捧著玉圭跪在我廟前,求一場云雨之歡。

我折斷玉圭,碎玉濺在他臉上,「吾司風(fēng)雨,非爾枕席。」他笑了。三日后,眾神設(shè)宴,

說楚地連年征戰(zhàn),冤魂郁結(jié),傷及國運(yùn)。湘君撫琴,河伯斟酒,

大司命嘆道:「唯有神女慈悲,可度蒼生?!刮倚帕恕?删票K剛沾唇,

湘君的琴弦突然纏住我四肢——是《九歌》的調(diào)子,此刻卻成了捆仙索。宋玉執(zhí)刀走來,

竟是大司命的「天命刀」,寒光映出我驚惶的臉。原來,都是一場局。(一)我早該明白的。

折斷玉圭那日,楚王眼底的陰冷,河伯嘴角的笑意,

湘君指尖按在琴弦上那一瞬的遲疑——只因我壞了規(guī)矩。九歌諸神,享人間香火,

必要護(hù)一國氣運(yùn)。楚王要云雨,我便該解羅裳;楚王要征戰(zhàn),我便該降風(fēng)雨。多可笑?

我本是逍遙風(fēng)雨間的神女,如今卻成了王權(quán)手下一條拴著鏈子的倀鬼??晌疫€是信宋玉。

即使他親手將我煉成器靈,剔去神骨,在我靈臺刻下咒文,「殺鬼降精,斬妖辟邪,

永保神清」,字字筆鋒如刀。真是諷刺,看著困住我的銅錢上「山鬼」

兩個大字——貶我為鬼,卻要我替人殺鬼?!溉绾尾潘阕o(hù)佑蒼生?」我問他。

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待你食盡百萬惡鬼……便還你神骨,重修神格?!购髞砦也哦?,

這「百萬惡鬼」,原就是百萬蒼生。說完,他將我最后一塊神骨拋進(jìn)汨羅江。江水翻涌,

如萬千冤魂伸出的手臂。「這神骨,自有人替你守著?!顾f。從此,

我成了這枚銅錢的囚徒。我輾轉(zhuǎn)于術(shù)士之手,以供驅(qū)殺惡鬼。每殺一鬼,

便要吞盡它的記憶與怨氣。這些鬼物多是楚國亡魂——冤死的忠良,戰(zhàn)死的將士,

餓死的百姓。它們的怨氣郁結(jié)天地,最是傷及國運(yùn)。楚地不過三四百萬人口,

宋玉卻要我食百萬惡鬼——只是亂世之中,人命如草。今日剛吞下水淹鄢城十萬冤鬼,

明日郢都之下三十萬戰(zhàn)魂又哀嚎著撲來——這竟成了我的「幸事」。我拼命地咽,

可咽得再快,也快不過人間造孽的速度。我的夢,早變了。從前是山霧與杜若,

是麋鹿踏過溪水的輕響。如今一閉眼——蓋頭還未掀的新娘,

抱著未歸人的牌位沉入井底;數(shù)著米粒熬粥的母親,

最終數(shù)盡了最后一口氣;餓得啃手指的孩子,

到死都以為指尖嘗到的是飴糖;被征召的少年士兵,

在寄回的家書上畫滿杏花——而家鄉(xiāng)的杏樹,早被砍作了箭桿。

數(shù)十萬人的悲歡在我肺腑里燒。燒穿了神格,燒爛了慈悲,

最后燒出個笑話——原來最毒的詛咒,不是「永世不得超生」。而是讓你清清楚楚地記得,

每一張咽下去的臉。郢都城郊,我與那將軍亡魂對峙。他渾身插滿秦箭,甲胄破碎,

卻仍高舉殘劍,獨(dú)臂指向郢都方向。我看著他空洞眼眶里跳動的鬼火,

銅錢在他眉心烙下猩紅的「殺」字。「是楚王……命我來送你最后一程?!广~錢嗡鳴,

殺意翻涌。我的聲音在夜風(fēng)中飄散,帶著說不盡的蒼涼。他殘缺的面容凝固了,

箭矢穿透的眼窩里,鬼火忽明忽暗。那柄高舉的殘劍微微顫抖,卻始終不肯放下。

「末將……知道?!股硢〉穆曇魪钠扑榈目字袛D出,「但郢都……還在……」「轟!」

郢都城頭,黑色王旗撕裂暮色。秦軍的戰(zhàn)鼓震碎云霄,鐵蹄聲如雷滾過楚地山河。

銅錢「當(dāng)啷」墜地。將軍亡魂突然暴起,眼中血淚決堤:「楚雖三戶——」

枯骨利爪直取術(shù)士咽喉,「亡秦必楚!」老術(shù)士踉蹌后退,祭壇雄黃酒潑灑而出。

酒液穿魂而過,卻澆在銅錢上——「?。?!」我瞬間墜入熔爐。雄黃灼穿咒文,

每一筆劃都化作燒紅的鐵鉤,撕扯我的神魂。銅錢迸發(fā)的血光沖天而起,

將軍亡魂在凄厲嚎叫中灰飛煙滅。老術(shù)士趴在地上咳血,渾濁的眼珠卻死死盯著銅錢。

他顫抖著又滴下一滴雄黃——「呃啊——!」我蜷縮在錢孔里抽搐,

看著銅錢上的咒文在劇痛中愈發(fā)猩紅,怨氣如沸油從錢孔噴涌?!冈瓉砣绱恕?/p>

他枯瘦的手指摩挲銅錢,突然癲狂大笑,「痛得越狠……」涂滿朱砂的桃木釘猛地貫穿錢孔,

「殺得越兇!」銅錢瘋狂震顫,怨氣凝成血霧,在空中扭曲成千萬張尖叫的鬼臉。

那些被我吞噬的亡魂,此刻都在血霧中哀嚎。(二)老術(shù)士連夜上報楚宮,

我尚未吞夠百萬冤魂,就被急召回新都陳地。楚宮里熟悉的祭祀大鼎立在殿前,

青銅鼎身上還沾著水漬——想必河伯親自護(hù)送來的。我忽然笑了起來,驚飛了殿檐下的玄鳥。

「河伯送鼎倒是殷勤,只是鄢城十萬百姓沉尸時,他的避水咒去了哪里?」

老術(shù)士托著銅錢站在殿外,我暫可以真身示人。赤豹踏云而來,文貍蜷在臂彎,

杜若花香漫過九重玉階。兩側(cè)文武紛紛屏息,不知是畏是敬?!赶杉沂芸嗔??!?/p>

楚王竟親自下階來扶。我側(cè)身避讓,衣袖帶落的花瓣被赤豹踏碎。

他卻也不惱:「當(dāng)日是寡人唐突,今日請仙家來,只為社稷。」宋玉要我殺鬼,

楚王卻要我殺人。楚王得知怨氣可化殺意之時,便動了這個心思?!赋蹩芍?,神道貴生,」

我伸指在虛空中點(diǎn)出一朵薜荔花,「我雖剃了神骨,但依舊還有神名。神明殺人,

是要遭天罰的?!孤曇羧杂兄衽那謇洹!负雾毾杉矣H自動手?」楚王冕旒輕晃,

「只需取那些許冤魂,煉成恨意,便是無方殺器,必能助寡人大破秦軍?!埂感┰S冤魂?」

我猛地抬頭,銅錢中的亡魂突然劇烈翻涌。一個溺死的婦人浮出水面,

懷中還抱著腫脹的嬰孩。楚王見我神色微動,冕旒下的目光忽而熱切起來。

「青殊早告之寡人,這些魂魄收取不易……」他壓低聲音,十二道旒珠在眼前晃動,

將帝王威儀割裂成閃爍的光斑,「待功成之日——」話音未落,殿外名喚青殊的術(shù)士,

手中托盤里的銅錢開始震動嗡鳴。楚王卻渾然不覺,兀自伸出三根手指,

一根一根屈下:「一還神骨,二塑神格,三……」他忽然展顏,

露出我熟悉的那種志在必得的笑容,「許你與東皇太一共享香火。如何?」

那些鄢城溺死的婦人發(fā)絲在水霧中舒展,離石戰(zhàn)卒的斷槍上開出白花。

我按住顫抖的手腕——數(shù)十萬亡魂的記憶正在血脈里蘇醒?!竿跎厦麒b,」

我強(qiáng)壓下翻涌的怒意,聲音依舊保持著神女的端莊,「這些亡魂所求無他,不過是了卻殘愿,

重入輪回罷了?!刮艺浦械霓道笸蝗坏蛄悖ò觑h落在楚王的龍紋靴邊。

楚王的面色驟然陰沉,冕旒玉串在他眉宇間投下森冷的陰影:「大楚養(yǎng)士千日,用在一時。

此乃天經(jīng)地義?!刮抑讣廨p顫,銅錢中的亡魂突然清晰可見。

一個枯瘦如柴的老農(nóng)正跪在龜裂的田埂上,將最后一捧粟米裝入官府的糧斗?!葛B(yǎng)士?」

我的聲音忽然空靈悠遠(yuǎn),仿佛從云夢澤深處傳來,「《天問》有云:蜂蛾微命,力何固?

——那田間的螻蛄尚知儲糧越冬,而這些黎民——」銅錢劇烈震顫,

青殊術(shù)士的符咒剛觸及便被血芒撕碎,「他們何曾受過君恩?」

亡魂的影像愈發(fā)清晰:佝僂的老婦在繳納蠶絲時被抽斷手指,

少年農(nóng)夫在軍糧車前咽下最后一口氣,他們的血淚滲進(jìn)銅錢紋路,將「永保神清」

四字染得猩紅?!阜置魇撬麄冇霉茄铕B(yǎng)廟堂!」我振袖而起,赤豹的咆哮震落梁上積塵,

「可換來的,是易子而食的陶釜,是鄢城濁浪里的浮尸!」亡魂的嗚咽聲從銅錢中漫出,

先是一縷游絲般的抽泣,繼而化作滔天悲鳴。那聲音在鎏金殿柱間來回碰撞,

驚得梁上玄鳥紛紛振翅,翎羽落滿丹墀。滿殿文武盡皆色變,

青銅燈樹的光影在他們臉上明滅不定?!竿跎蠟楹峡v之謀,使帶長劍兮挾秦弓,

首身離兮心不懲的將士埋骨他鄉(xiāng);令百姓民離散而相失。」銅錢突然變得滾燙,

灼穿了墊著的錦緞,又熔穿了青銅托盤,「如今竟連他們最后一縷殘魂都不放過!」

銅錢墜地的剎那,濺起的黑血在玉磚上蝕刻出《哀郢》的詩句:「皇天之不純命兮——」

字跡如被無形之手篆刻,深入玉髓?!负稹钩啾蝗槐┢穑?/p>

將欲拾取銅錢的術(shù)士撲倒在地。殿中護(hù)軍的佩劍在鞘中不住震顫,發(fā)出凄厲的嗡鳴,

仿佛在畏懼著什么可怖之物即將現(xiàn)世。殿中空氣驟然凝固,

唯有楚王冕旒上的玉串仍在簌簌作響?!改憧墒且旆矗俊钩醯穆曇魪氖漓贾楹髠鱽?,

帶著幾分顫抖。我輕撫懷中躁動的文貍,赤豹的尾巴在地面掃出焦痕:「我本巫山逍遙客,

不食人間一香火,更不受君王俸祿……」指尖輕揚(yáng),殿中青石縫隙間突然竄出無數(shù)女蘿藤蔓,

如靈蛇般纏繞上楚王的冕服。翠綠的藤葉攀附在玄色龍紋上,

細(xì)嫩的卷須輕輕拂過他顫抖的手腕。「何來造反一說?」(三)恰在此時,宋玉緩步出列。

他腰間玉佩相擊,清越之聲竟暫時壓住了銅錢里的嗚咽?!干衽⑴?,王上且靜?!?/p>

他拱手而立,白衣勝雪,「當(dāng)日臣確實(shí)說過,請神女度化蒼生……」話音未落,

銅錢突然凌空飛起,懸停在他面前三寸之處。其中萬千亡魂的哭嚎聲清晰可聞,有老嫗喚兒,

有稚子啼母,有將士臨終的怒吼。「度蒼生?」我的聲音冷得讓殿中結(jié)出霜花,

「如今楚王要我將這些蒼生……」銅錢突然迸發(fā)刺目血光,「煉化為殺器!」宋玉踉蹌后退,

面如金紙。他腰間玉佩「啪」地碎裂,玉屑紛揚(yáng)如雪?!杆巫訙Y,」我直呼其字,

聲若挾云雨而來的雷霆,「你說,該是不該?」不待宋玉開口,

楚王的聲音已從女蘿纏繞中傳來:「宋大夫,既然神女不愿,便不必勉強(qiáng)?!?/p>

冕旒玉串在藤蔓間叮咚作響,他強(qiáng)撐著君主的威儀,脖頸上卻已勒出紅痕。我轉(zhuǎn)身走向殿外,

俯身拾起那枚銅錢。青殊術(shù)士剛要掐訣,殿前侍衛(wèi)方欲拔劍,我指尖輕勾,女蘿驟然收緊。

楚王悶哼一聲,厲聲喝道:「退下!」駕云欲歸巫山之際,

忽聽身后傳來楚王的聲音:「仙家且慢?!顾曇衾锞箮е鴰追终\懇,

「寡人今日方知民怨深重至此……多謝仙家點(diǎn)醒。」我回眸冷笑,

銅錢中的亡魂們忽然安靜下來,那些戰(zhàn)死的將士、枉死的百姓,全都仰著殘缺不全的面容,

渾濁的眼中泛起微光。他們生前為國捐軀,死后卻被斥為「禍國惡鬼」?!溉蘸?,

寡人將開壇祭祀。」楚王鄭重道,「以國禮超度這些亡魂……還望仙家蒞臨?!刮冶疽芙^,

但銅錢在我掌心微微發(fā)燙,那些亡魂的期盼仿佛有了溫度。鄢城的老嫗在濁浪中對我作揖,

離石的傷兵拄著斷槍單膝跪地——他們生前未能得到的尊嚴(yán),此刻都寄托在這句承諾里。

(四)我在巫山云霧間枕石而臥,以天為被,以地為席。手中酒葫蘆傾倒,

清冽的酒液浸透了身下青苔。忽而想起——又得罪了楚王那個老匹夫。不禁仰天大笑,

驚起滿山棲鳥。神骨已剔,銅錢在手。他還能奈我何?第三日拂曉,

宋玉的小師妹蟬娟踏著晨露尋來,素白的裙裾掃過山間野菊,在崖邊尋到醉臥的我。

「師兄讓我?guī)г挕顾е?,將一支杜若花放在我枕畔,「明日祭祀,請神女莫去?!?/p>

我晃著空了的酒葫蘆,任山風(fēng)吹散鬢發(fā):「怎么?楚王還能誅神不成?」指尖輕彈,

驚飛花間蝶,「縱使落魄,我仍是天地正神。」這日我睡得格外安穩(wěn)。

銅錢懸在身旁的老松枝頭,里面的亡魂都斂了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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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5-26 22:0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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