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谷見子真的不想看見那些東西,真的。
自從上高中后的某一天,她的眼睛突然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東西,以往只在恐怖電影和靈異節(jié)目中才出現(xiàn)的惡靈,開始在她視線所及的每個角落里活動。她必須時刻假裝看不見那些游蕩的惡靈——無論是教室里的無臉學(xué)生、公交站臺扭曲爬行的尸體,還是家中衣柜里的詭異黑影——因為一旦被發(fā)現(xiàn)"能看見",就會被它們襲擊。
無論是放一疊鹽的土辦法,還是高價求來的佛珠,都沒辦法擋住這些隨時出現(xiàn)的可怖惡靈。見子能做的,只有保持撲克臉,假裝看不見就不會被惡靈攻擊,即使內(nèi)心瘋狂尖叫,表情上也不能露出任何疏漏。
問題是,惡靈實在是太多了,她幾乎每天都遇到三四次各種扭曲存在的侵?jǐn)_,再好的精神力也會支撐不住,更何況幾個月前她也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而已。
又來了,見子站在公交車站的棚子下,淅淅瀝瀝的小雨正在慢慢變大,密集的雨線砸在水洼中,激起的聲響與惡靈的喘息聲此起彼伏,一時間整個世界仿佛都被惡靈吞入了腹中。
“真是的,這車怎么還不來啊。”見子假裝左顧右盼,這次的惡靈到底要纏著自己多久才肯消失啊?它比以往見到的那些眼眶空洞,身體幽暗的惡靈還惡心得多,細(xì)長的牙齒上下交疊,分成三叉的舌頭滴下嘶嘶作響的口水,擠滿瞳孔的異形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從未有過的壓迫感已經(jīng)讓見子的身體無法抑制住恐懼的生理反應(yīng)了,要是公交車再不來,自己就要露出破綻了!
——
“啊,見子,你也在等公交??!”
忽然,一個歡樂的聲音傳來,見字松了口氣,終于能以合理的方式轉(zhuǎn)動自己的脖子了:喊她的是自己在學(xué)校的好閨蜜,百合川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元氣笨蛋。
華上前一把摟住見字的腰:“好巧??!我們今天一起回家吧!”
見子冷靜得回答:“好啊?!?/p>
謝天謝地,華是看不見惡靈的,自己也能分散一下注意力。見字觀察過,可能是因為自己的這個好閨蜜腦子一根筋,而且身體發(fā)育得過于旺盛了,蓬勃的陽氣能讓一些弱小的惡靈知難而退。
現(xiàn)在纏著自己的那只惡靈發(fā)出厭惡的嗚咽聲,沿著公交站桿滑行到了另一邊。它很厭惡華的旺盛陽氣,但明顯不想知難而退,仍緊緊盯著見子。
華:“見子,你怎么有點心不在焉呢?”
見子仍是那副無表情的臉:“嗯,我剛才走神了。”
華:“啊啊,我剛才說了,今天班上那個女生啊。。。。啊,車到了!”
在川沒完沒了的嘰嘰喳喳聲中,公交車姍姍來遲。見子急忙拉著華上了車,最好在那個惡靈鉆進(jìn)來之前———
“等一下,司機師傅!我還要上車!”
一個青年冒著雨跑過來,公交車的門為他多打開了幾秒。就在這幾秒的空隙中,那個惡靈嗖得一下也鉆進(jìn)了車?yán)?,蛇形的身體纏繞這公交車護(hù)欄,一路爬行到了見子旁邊,那張可怖的面容又伸到了她的腦后,朝脖頸噴出腥臭氣息。
今天在真是倒霉透頂了!明明差一點就能把那個惡靈甩在車站了!怎么正好有個人要來趕著上車,小哥你可要害死我了!
見子內(nèi)心無聲地嚎叫著,忍不住地咬住嘴唇,準(zhǔn)備好了再在公交車上迎接惡靈的騷擾,這次恐怕要再忍受整整一路公交了。
華還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談?wù)撝鴮W(xué)校發(fā)生的事情,女生之間細(xì)碎的八卦,而那個趕著上車的男青年正向著自己走來。。。
等一下,見子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那個惡靈忽然靜默了,不再發(fā)出威脅的低吼,不再念叨著“你能看見我吧”的催命符,就連后頸上傳來的腥臭氣息也消失不見。要不是她眼角余光仍瞟到黑霧籠罩的扭曲身體,幾乎會以為這個惡靈已經(jīng)離開了。
怎么回事?見子不敢回頭,默默觀察著惡靈拖到自己視野內(nèi)的那節(jié)身體?,F(xiàn)在的惡靈不再發(fā)出任何聲音,也不再做出任何動作,靜止不動———不,惡靈是在努力保持靜止的,它在盡量壓抑自己的軀體不要再扭動,但還是有抑制不住的顫抖。。。。
觀察著惡靈的反應(yīng),見子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同情,她感覺非常惡心地理解了惡靈的處境:它在害怕。
說的更準(zhǔn)確一點,它和自己一樣,正在努力忍著恐懼,假裝沒有發(fā)現(xiàn)恐懼之物的逼近。見子實在是太熟悉這種情況了,熟悉到就算對方是惡靈,也能一眼看出真相。
惡靈居然也像自己一樣,要忍著害怕不被什么東西發(fā)現(xiàn)!見子感到了一種莫大的滑稽———她的意志力要從阻止自己哭出來變成阻止自己笑出來了。
——
啪嗒,啪嗒,啪嗒。
追上車的青年步步逼近,他沒有帶傘,身上的衣物全然被雨水打透,水滴從他的衣角上點點落下,濺在車廂中的水聲與腳步落地的聲音回蕩在一起,讓整個車廂仿佛成了他的獵殺場。
他終于止步,站到了見子的座位后,他俯身輕聲說到:“喂,能來談?wù)剢?,惡靈先生?不用糾纏這個少女了,我就看得見你?!?/p>
這個家伙在主動和惡靈說話!以往惡靈知道自己能被看見便會興奮不已地發(fā)動攻擊,但現(xiàn)在只是繼續(xù)靜止不動,任憑青年用禮貌的語言勸說,也不肯給出一點反應(yīng)。終于,他是失去了耐心,伸手朝著惡靈按去:
“不要!”
惡靈終于忍受不住發(fā)出了嘶吼,轉(zhuǎn)身想要逃走。但常人不可視,常物不可阻的鬼物,被青年捏住后卻像塊破布一樣無法動彈,被看不見的旋渦撕扯成碎片后又被吞噬殆盡了。
這惡靈還不如我呢,起碼我到死前都能維持住假裝沒看見的偽裝。見子心中升起了一絲詭異的優(yōu)越感。
真幸運,真幸運,看來是遇到了一個能貨真價實除靈的大師,自己說不定有救了。
惡靈已經(jīng)消失,見子抬起頭,想看一看能讓惡靈無法反抗的青年到底是誰———然后她便后悔了
——
糟透了糟透了糟透了,在惡靈面前自己都只能委曲求全,而這個能讓惡靈恐懼無比的存在,怎么能貿(mào)然與之交流呢!?
見子看到了,青年絕不是人類,在那人類的外形之內(nèi),是一團(tuán)炫目,永恒閃耀的火花。比這團(tuán)火花更讓她驚恐的是,纏繞對方身上的,怨念。。。。是怨念嗎?
見子見多了被接觸過的死者纏身的倒霉鬼,也知道被受害人靈魂死死纏住不放的兇手,她從沒見過這樣糾纏的怨念與因果。青年身上的怨念已經(jīng)不是纏繞、附著了,它們?nèi)A麗地復(fù)合在一起,以極高地密度疊壓在一起,來此千百萬個生命的哭嚎,來自數(shù)億靈魂死亡的因果正向著看得到的少女展示那些絕望、毀滅的末日。
見子的眼睛無法再控制了,她的視覺脫離了雨幕中的這節(jié)車廂,來到了遙遠(yuǎn)到超乎想象的地方;
死亡,毀滅,絕望,末日,一切的詞語也不足以描述眼前的景象,千億的尸骨化為塵埃,有人類,有小如常人或大如房屋的人類,也有無法辨認(rèn)的異種。與同樣被強行灼燒為灰燼的磚石金屬混在一起,厚達(dá)千丈的灰白塵土遮掩了整個大地,而在這死寂殆盡的廢土天空中,那輪太陽也正在失去穩(wěn)定的形狀,噴射出耀眼的巨型噴流———
場景快速地切換著,視角甩到想吐的地步,見子無法控制地又見到了更多地末日:
吃人的惡鬼竊據(jù)了人類的文明,曾經(jīng)文明的城市變?yōu)槭橙酥锏某惭?,而幼小的孩子們被集中飼養(yǎng)著作為惡鬼的口糧;
不死不滅的獸群正在吞噬一切,文明在浮空島群上茍延殘喘,每一座浮空島的隕落都是一個文明的消亡;
上千米的終焉降臨月球軌道,晝夜驟然輪回十億次,整個人類世界瞬間化為浮塵,大陸架被扯出地球,海洋被煮沸,繁華的大城市被重力壓縮成一米見方的立方體;
怪誕而巨大的倒立魔女,正懸浮在城市上方,將整個地球拖入那萬花筒般抽象怪誕的結(jié)界。。。。。
“叮咚”
公交車快到站了,清脆的提示聲終于讓見子從幻覺中掙脫而出,她馬上閉上了眼睛——再也不要看了!
她寧可再與一萬個惡靈貼面交鋒,也不要再體驗一遍這些絕望的末日了!
但那個可怕的青年沒有放過她,他還是用那個溫和的聲音問道:“這位同學(xué),你能【看到的】,對吧?”
不能回答,不能回答。
見子緊咬住嘴唇,有細(xì)小的血流滲出。她知道自己遇到了絕對不能與之交流的恐怖存在,和衪相比,襲人的惡靈也只是個小麻煩罷了。面對這樣的存在,自己能做到的唯一反抗,就是假裝看不到,聽不見,用無知的帷幕把自己包裹,在無法脫離的恐懼中顫抖而已。
———
看到見子沒有回答,陳陌又關(guān)心地問道:
“呃,這位同學(xué)你臉色很難看啊,沒事吧?”
這個少女到底能不能看到惡靈啊?感覺她應(yīng)該是被那只惡靈嚇到了,但是又表現(xiàn)得像是完全沒看到一樣。。。。難道說又是自己理解錯了,她只是身體不舒服而已?
陳陌想拍拍她的肩膀,卻被另一只手?jǐn)r住了:是坐在見子旁的川。她怒視著自己,大聲說到:
“我說你啊,沒看到見子醬現(xiàn)在很困擾嗎?不要拿著莫名其妙的話來搭訕了!”
陳陌無奈地縮回手,華一副護(hù)著見子的英雄樣子,就連車上的乘客也都投過來譴責(zé)的視線。
也是,普通人是看不見惡靈的,在他們的視角里,就是自己上車以后一直對著這個女孩的位置念念叨叨,對方不回應(yīng)自己還糾纏不休,活脫脫一個輕浮的搭訕渣男。
陳陌遞過去一張名片:“你誤會了,我只是在推銷我的事務(wù)所———陳陌魔法事務(wù)所,能處理一切疑難事務(wù)!無論是鬧鬼、尋物、詛咒、通靈,都可以找我咨詢,一次僅收費一萬五千日元,辦事不成不收費!”
華接過名片,看到的確寫著各種事務(wù)聯(lián)系方式,表情稍微緩和了一些,但還是充滿警惕地對陳陌說:“
你最好不要用花言巧語騙我!我才不會信這種騙人的靈異把戲!見子醬,我們走!”
見子:“呃。。。呃,嗯。”
公交車此時已經(jīng)停下,川用力一拽,拉起雙腿已經(jīng)不停使喚的見子,匆忙地下了車。
陳陌嘆了口氣,坐在了空出來的座位上,既然已經(jīng)上了公交車,那就再多坐幾站到出租屋附近再下車吧。
雨越來越大了,從天而降的雨水拉成狹長的雨絲,織成一道橫亙于天地之間的大幕。
今天又是一事無成的一天,抓了十幾個惡靈沒有任何收獲,發(fā)現(xiàn)一個疑似有靈視的少女一直不理我,到最后還差點變成癡漢嫌疑人。唯一的收獲就是被越來越大的雨水澆了一身,自己沒帶傘,一會兒下車后回家的路上還要再被澆個透心涼。。。。果然,這個世界真是與自己犯沖!
算了,調(diào)整心情,還是看看手機上有啥消息吧。先看看結(jié)束樂隊的眾人,在上次會議后,樂隊的成員都與自己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聯(lián)絡(luò)方便了許多。哇,虹夏剛才發(fā)過來消息,說本來今天想邀請自己一起設(shè)計海報的,但是因為雨太大而取消了。。。
嗯,等明天雨停了,就去找一趟這個溫柔的孩子吧。
再看看魔法互助群的消息,哇哦,這是,
oblivionis小姐正在群里破口大罵。
——
【oblivionis】:我真是受不了了,怎么會有這么不講道理的客戶!都跟他說了因為大雨導(dǎo)致物流延遲!現(xiàn)在這個天氣日本哪還有正常送貨的快遞員?!
都說了等到貨了會給他免運費,還沒完沒了鬧個沒完!非要退款不退貨!還說要投訴我態(tài)度不好!有這種不講理的人誰態(tài)度能好?要不是客服這工作不查未成年工資還高,我早就不干了!
【漆黑之翼】:好過分!怎么能這樣為難服務(wù)人員?。??我要去找她算賬!
【邪王真眼】:控制情緒,oblivionis小姐!別擔(dān)心我這里有吾有‘混沌降噪耳機’!
(發(fā)送圖片,內(nèi)容是貼滿符文貼紙的耳機)
戴上后客戶的聲音會變成‘古神低語’,根本聽不清,自然不生氣!
【oblivionis】:不用,你們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這點事我自己處理的來。就是跟你們抱怨一下,等你們打工了就知道了,碰上難搞的奇葩客人真是難免的!
——
群友們聊天真是越來越有生活氣息了呢,陳陌欣慰地想
尤其是oblivionis小姐,剛開始還很端著,現(xiàn)在除了在介紹世界觀的時候繼續(xù)華麗精巧的文字,說平時打工的生活都已經(jīng)開始直球抱怨了,聊愛好的時候更是毫不留情地對另外三人的音樂品味指指點點。
【陳陌】:可不是嘛,今天公交車上免費幫人除了回靈,結(jié)果理都不理我,還被當(dāng)成癡漢一樣對待!我找誰說理去!
oblivionis和陳陌的抱怨開了個頭,邪王真眼和漆黑之翼也開始抱怨起生活中不順的事情來,從學(xué)校到同學(xué)再到陰雨連綿的天氣,反正人總是在抱怨和八卦時有無限的溝通能力。陳陌津津有味地看著群友們八卦生活中遇到的奇葩事,這時候布魯斯忽然傳來了急促的消息:
“人!不好了!隔壁屋子水管破了,滿地的水,現(xiàn)在已經(jīng)流到咱們這兒了!”
陳陌:“。。。。這就是漏屋偏逢連陰雨嗎!煩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