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距清源市有四個小時的車程,從市區(qū)找到劇組取景的地方又花了一個多小時,等章釗霖見到從天而降的唐景軒時,已經(jīng)接近晚上十一點。
這個從天而降是真正意義上的從天而降,唐景軒在夜色中一襲白衣吊著威亞飄然而下,神色悲憫地俯瞰蒼生,清俊的面容在刻意的打燈下,有一種沖擊心靈的朦朧美感。
他所俯瞰的蒼生里面,亦包含風塵仆仆的章釗霖,唐景軒的視線因他而停留了一瞬。
章釗霖抬頭望去,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有短暫的交匯。
導演是認得章釗霖的,連忙主動過來打了招呼。
章釗霖卻瞥見唐景軒在離開鏡頭的一瞬間,神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疲倦。
今天,他已經(jīng)連續(xù)工作了十幾個小時。
但章釗霖過來,還是很出乎唐景軒的意料。
不可否認的是,唐景軒是有那么一些開心的,他世界里的人很少,章釗霖算是一個。
他對章釗霖既有出于對金主的虛偽的順從與仰望,也有出于真心的感激與尊敬。
唐景軒從威亞上下來之后一刻也沒有停留,徑直走到章釗霖身邊,語氣是并不掩飾的驚喜:“章先生,您怎么來啦!”
導演識趣地退開。
“累了?”
唐景軒眨了眨眼,笑得有些狡黠。
“本來是累了,但是見到您就一點也不累了?!?/p>
何秘書轉(zhuǎn)身去拍并不存在的蚊蟲,邊拍邊走遠了。
章釗霖有些受不了唐景軒用這樣亮晶晶的眼神看他,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眼。
“我在情源市有一個座談會,順路過來看看你?!?/p>
唐景軒點了點頭,并沒有因為“順路”這兩個字而有所不滿。
“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要不然您還是先去酒店休息,明天我去找您?”
章釗霖端著手,有些不理解:“你不跟我一起走?”
唐景軒看了一眼導演,腦袋往章釗霖身前湊了湊,壓著聲音說:“導演沒說我今天是不是已經(jīng)拍完了,我不好走?!?/p>
章釗霖險些被唐景軒頭上的發(fā)冠戳到,他抬手屈起食指的指關(guān)節(jié)把那顆頭抵得開了些。
“導演說你可以走了。”
“他什么時候說了?“
“你過來之前?!?/p>
唐景軒于是沒有疑問地跟著章釗霖走了,他也的確是有些吃不消這種高強度的工作。
上了車,何秘書坐去了副駕駛,后排的擋板升起,兩個人都沒說話,因為唐景軒正裹著繁復的戲服打瞌睡。
剛才還說看見他就不累的那個人,腦袋正一點一點往下啄著,看得章釗霖忍無可忍,最后還是紆尊降貴地把唐景軒的腦袋扶著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唐景軒在酒店門口被叫醒時,有些茫然地盯著眼前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困成一團的腦袋逐漸清醒。
章釗霖跑這么遠來探班,他卻在回來的路上睡了一路,真的是睡了一路!
唐景軒剛坐上車,身體陡然一放松,困意就從四肢百骸里涌了上來,他甚至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神思就開始變得渙散。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記得了,直到現(xiàn)在被章釗霖叫醒……
路上睡了一會兒,又被這么一嚇,唐景軒瞬間無比精神。
他飛快從車上下來,一腳踩在裙擺栽進了章釗霖還來不及撤走的胸膛。
幸虧唐景軒在上車前就把頭上的冠啊簪啊什么的都取下來了,不然章釗霖胸口恐怕得留幾個印兒。
“著什么急,毛毛躁躁的,別摔著?!?/p>
章釗霖將車門推得更開,一只手鉗住唐景軒的手腕,把他從車上一把拉了下來。
這個位置離市中心已經(jīng)有些遠了,章釗霖要想回去得再花將近一個小時,他原本打算今晚就在唐景軒住的這家酒店住下。
但章釗霖還沒踏入酒店就已經(jīng)開始嫌棄了。
跟著唐景軒上了狹窄的電梯,一路進了房間,章釗霖的嫌棄之意更甚。
并不算寬敞的房間,內(nèi)里陳設(shè)一看就有些年頭了,洗手間的臺面因為食材滲色而顯得有些斑駁,看起來臟兮兮的。
這是除開唐景軒的出租屋之外,章大公子所能接觸到的第二惡劣的環(huán)境。
“劇組窮成這樣了?”
章釗霖開始懷疑他投的錢都花到哪里去了!
唐景軒想要換下這一身礙事的戲服,但阻隔洗手間視線的僅僅是一層磨砂的玻璃。
“這里有些偏,這家酒店都已經(jīng)算是這不錯的了……”
章釗霖的視線在屋內(nèi)搜尋一番之后,確認除了那張一看就讓人不想觸碰的老舊沙發(fā)之外,就只有床上能給他坐一坐。
但是如果他直接坐到床上,唐景軒會不會誤會什么?
因為章釗霖的視線在床上多游走了那么半秒鐘,唐景軒立即掀開了床尾的被子,露出潔白的床單。
“章先生,您先坐一下,我下去給您買水?!?/p>
章釗霖坐下的同時順手在翻飛的戲服里精準地握住了唐景軒的手腕。
“穿一身白瞎跑什么,大半夜的也不怕嚇著人。車上有水,在你睡著的時候我喝了不少,現(xiàn)在不渴。”
唐景軒看著章釗霖蹙起的眉心,突然抬手拿小拇指的指尖勾了勾他的袖口。
“章先生,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在車上睡著的?!?/p>
章釗霖被不小心蹭到的手腕肌膚似乎被火星子崩了一下,他下意識要往后收手,但又怕唐景軒多想,生忍了下來。
“沒怪你,你太累了?!?/p>
章釗霖還沒小心眼兒到唐景軒只是因為睡覺少說了兩句話就要發(fā)火的程度。
他只是覺得他可以給唐景軒更多的錢,唐景軒瘦弱又膽小,可以不用非要出去拍戲的。
沙發(fā)隔得有些遠,唐景軒不好坐過去,身上的戲服在外面沾了一身泥和汗,他不想蹭到床上,所以他就一直站在章釗霖身邊,有一種死死把人守著的感覺。
章釗霖于是問他:“很開心?”
唐景軒的確有那么一點開心,而且這句話的答案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已經(jīng)注定的。
“您能來,我真的很開心?!?/p>
章釗霖心跳快了一瞬,干咳了一聲,故意刁難:“有多開心?”
唐景軒覺得自己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足夠明顯了,但既然章釗霖不滿意,他就再表現(xiàn)表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