侶葛塢的里正褚聽說有貴人來訪,連腳上的泥都沒來得及清理干凈,就從田間地里頭跑過來。
見來的是個女人,褚心中不禁詫異。
他們這些種地的,一輩子估計都見不到雇主,也就每年交租子的時候,能見到收租人過來。
好端端的,這些貴人來這干什么?
有貴客到訪按理應該開心,可此時褚臉色并不好。
貴族子弟最會折騰他們,若只是被羞辱戲弄一番,倒是沒什么,但要是誤了農時,那他們可就活不下去了。
他曾聽聞有人為了養(yǎng)自己喜歡的花草,不準農人在地上種糧食。那年,那塊地的黔首差點全部餓死。
眼前這位小夫人一看就是享盡富貴的人,跟她相比自己像是地上的泥,連沾她身都是冒犯,若是她真提出些糊涂的要求,他們拒是死,不拒也是死。
趙元溪問,“這片田是你在種?”
貴族豪紳的地自然都不是他們自己在種,通常會雇傭一些當?shù)氐那讕退麄兎N地,那些貴族豪紳只需要每年收租子就行。
“是,小人名褚,是侶葛塢的里正。”褚心里咯噔一下,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不要緊張。”趙元溪無奈,“我?guī)砹艘恍┓N子,得勞煩你種下去?!?/p>
心中的猜測成了真,褚滿臉絕望,他趴在地上就哭了起來,“貴人,這地是用來種糧的,若是種些不能吃的東西,我們這些人就要餓死了??!”
???
良久后趙元溪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笑著解釋,“我?guī)淼木褪羌Z食的種子,若種得好的話,畝產能有十石?!?/p>
現(xiàn)在秦國每畝地的產量也就一石左右,十石的說法一出,別說常年耕作的老農,就連跟在趙元溪身后的那些侍衛(wèi)和宮人都不相信。
若是真有畝產十石的良種,他們大秦每年怎么還會有那么多人餓死。
褚哭笑不得,只覺得貴人是被哪個無良商人給騙了。
“你不信我沒關系,這地我是一定要種的!不過你放心,該給的糧食和錢我都會給你,哪怕顆粒無收,我也不會讓你吃虧。”
趙元溪不知該如何向這些人解釋這種子的來歷,現(xiàn)在也無**證它真能畝產十石,只能用另一種方法安撫人心。
話說到這地步,褚沒了再拒絕的理由,更何況即便他拒絕了,這些貴人也不會聽他的話。
他只能期盼這貴人說話算數(shù),若真的顆粒無收,別惱羞成怒,不兌現(xiàn)這時的承諾。
趙元溪交代了一些玉米的種植注意事項,邊說邊帶著褚和他的兒子們往地里鉆。
“本來這地最好是能在秋天的時候進行翻種,這樣能減少病蟲害的發(fā)生,不過現(xiàn)在是來不及了,你們得把這地整一遍,深度至少要過5寸,把土塊打散,再施些肥料——”
說到肥料,趙元溪這才想起兩千多年前可沒有什么化肥,雖然有些農家肥,但也只是簡單將那些糞肥直接用在地上,并沒有進行熟化。
趙元溪只能又把糞肥熟化的方法簡單說一遍。
褚聽得一愣一愣,本來他以為這個貴人是個不懂農事的,可一番交談后,他才反應過來貴人哪里是不懂,分明是太懂了。
“貴人,你說的漚肥之法和我直接用糞肥,真的有那么大差別嗎?”
“你若不信,姑且用塊地試試,看是你直接用糞肥長得好,還是用漚肥長的好,漚肥不僅能讓糧食長得更好,而且還能減少糞肥帶來的病害?!?/p>
褚心中盤算,已經(jīng)信了大半,看趙元溪的目光也帶著幾分敬重。
并非因為她的身份,而是因為趙元溪真的在幫他們。
他們這些農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多種些糧食,今天貴人同他說的這些,若真能達到效果,那他們手中的糧食至少能翻一倍。
褚忍不住朝趙元溪鄭重一拜,“不知貴人該如何稱呼?”
“我姓趙,喚我趙夫人便好?!?/p>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村落附近。
夕陽西下,裊裊炊煙升起,大雁朝著遠處的林子里飛去,到了要歸家的時間。
或許兩人相談甚歡,褚鬼使神差地開口道,“夫人要不留在吃個飯再走?”
趙元溪隨口應下,“好啊!”
以前她去鄉(xiāng)下指點農耕的時候,也會有村民邀請她一起吃飯,甚至跟他們在田間啃饅頭也是常事,她這會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一直跟在后面的高昇,目瞪口呆地看著太后。
要知道,但凡有些身份的貴族都羞與庶卒為伍,更何況這可是當今太后啊!
除了大王外,秦國最尊貴的人!
她和那些庶民聊得如此開心就算了,可現(xiàn)在還答應去那庶民家用膳!
高昇有些看不懂這個世界,到底是他瘋了,還是太后瘋了?
趙元溪也終于反應過來。
自己現(xiàn)在不是跟著村民一起上山下鄉(xiāng)的技術員,而是秦國的太后。
她身后還跟著兩個隨從,還有八個護衛(wèi),這十一張嘴,一頓下來,怕不是要吃掉褚家半個月的口糧。
趙元溪懊悔自己說話不過腦子,只能另外去吩咐高昇去附近的農戶家買些糧食回來。
蹭飯可以,飯也不能把人給吃窮了!
褚?guī)еw元溪等人進院后,烏泱泱的一群人把褚的妻子和孩子都嚇了一跳。
褚的妻子名叫荷,個子小小的,但十分精神,身后幾個孩子被收拾的干干凈凈,那幾個半大的小豆丁躲在褚妻荷的身后,緊張又害怕的看著趙元溪等人。
褚低頭向妻子荷解釋原因。
荷緊張地點頭,并未有任何不滿,只是看向她身后的孩子時,眼中滿是心疼。
褚家其實在侶葛塢日子算是過得不錯,不然褚也當不了里正,可即便如此,他要養(yǎng)活幾個孩子依舊十分困難。
荷精心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飯,除了農人常吃的菽飯豆羹,趙元溪面前還多了一只雞和幾個雞蛋。
沒加調味料的雞其實味道很一般,趙元溪沒啥胃口,抬頭卻看到荷身后的那幾個孩子正眼巴巴看著自己。
一時胡言,給人帶了這么多麻煩,趙元溪有點不好意思。
她朝那幾個孩子招手,將那些肉和蛋都分給了他們。
褚想要阻止,趙元溪先攔住他,“我已經(jīng)吃好了,讓他們吃便是。”
“豎子無禮,望夫人恕罪!”
“我給他們的,這算什么無禮?!壁w元溪笑著擺手,視線落在院中的石磨上。
她倒是有了個主意,興許能讓這家人過得好一些。
“這個石磨是你做的?”
“是我兄長做的,兄長善些手上活計,會做些小玩意用于家用?!?/p>
趙元溪這才注意到,褚的院子里不僅有石磨,甚至還有與近現(xiàn)代農村用的轆轤極為相似的取水器。
秦國地處西北部,地下水位較深,一般是用桔槔取水,轆轤是南方地區(qū)常用取水工具。
可褚院子里的轆轤增加了曲柄和滑輪,不僅能深井取水,還更省力。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趙元溪本來就打算改良一下耕地用的農具,加快耕種效率,現(xiàn)在有這種專業(yè)技術人才送上門,她哪有不要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