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帝后與太子死于宮變,皇后培養(yǎng)出的親信不是戰(zhàn)死便是被殺,當今世上唯一能證明陸青梧母子身份的,只有鳳栩自己。
年輕而單薄的亡國之君挺直了脊梁,任由身后火浪滔天,他指著那對母子,一字一頓地說:“他們,不是我的嫂嫂與侄兒?!?/p>
誰都知道他想做什么,誰都阻止不了他。
晏頌清冷笑:“你說不是就不是?!此女分明就是當年兵部尚書陸鶴年之女陸青梧,她嫁于東宮為太子妃,她的孩子自然便是當初的太子鳳瑜之子,你以為憑你三言兩語,他們就不再是鳳氏余孽了嗎?!”
“這世上沒人能找到嫂嫂和我的小侄兒?!兵P栩也不見怒色,反倒笑起來,那笑意決絕而癲狂,他一字一頓,“沒有人?!?/p>
周圍有許多侍衛(wèi)與宮人們,眾目睽睽之下,鳳栩這樣的篤定。
殷無崢本能地想阻止他接下來的話,“鳳栩——”
“阿栩!”陸青梧也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
可她來不及再說,只能眼睜睜看著鳳栩孤身一人,仿佛被群狼環(huán)伺般,他說:“因為他們死了?!?/p>
“我,親手,殺了他們?!?/p>
陸青梧的淚驀地涌了出來,她已經(jīng)知道鳳栩這個傻孩子想做什么了。
晏頌清只覺得荒謬,“你在說什么?”
“皇位,江山,誰不想要?”鳳栩盈盈笑著,他的聲音沒有絲毫顫抖,“憑什么鳳瑜就是太子,他不過比我早出生那么兩年而已,他就是賢德儲君,是大啟的明玉,而我鳳栩便只能落得個跋扈紈绔的名聲,憑什么?!”
他說得擲地有聲,也分不清耳畔是身后殿宇燃燒的聲音還是嗚咽的風(fēng)聲,但在那其中,他隱隱聽見了極為久遠的、溫和的低笑。
“阿栩,有哥哥在,你可以做錯事。”
鳳栩的眼神落在陸青梧身上,是那樣溫和而無奈的注視。
他說:“所以朕與宋太尉聯(lián)手,陸太尉果然沒有讓朕失望,他殺了兵部尚書陸鶴年,殺了禁軍都統(tǒng)廖長松,殺了御史大夫趙玉章,也幫朕殺了父皇——還有母后?!?/p>
模糊視線透過了變遷的時光,鳳栩似乎回到了兩年前那個沁著猩紅鮮血與絕望的驚蟄。
父親的尸體就在明德殿前,身首異處,遍地鮮紅的血,他的頭顱就在血泊中,死不瞑目,被強行縊死的母后懸在明德殿的大梁之上,朱紅的鳳袍被父皇的血浸透了,端莊秀美的臉是烏紫的,因痛苦而異常猙獰。
“哦,還有兄長,我踩著他的尸體登上了皇位?!兵P栩從腰間取出那支纏絲珠花,“他死的時候手里還攥著這個呢,說要送給嫂嫂…呵,那女人早就死了,還有我的小侄兒,那么小……那么小,脖子輕輕一扭就斷了,朕就將他們母子扔進了烏蒼河喂魚?!?/p>
他手一松,那珠花掉在了地上。
眼前仍是血色,是宮門前怒斥奸佞的太子被萬箭穿心,身下淌出的血沾在了那支珠釵上,紅得令人驚懼。
“朕踏著他們的血肉,坐了這兩年的龍椅。”鳳栩的眼尾泛起紅來,卻又覺得痛快到酣暢淋漓,他肆無忌憚地笑,又咬牙切齒地恨,最終近乎咆哮般質(zhì)問,“什么鳳氏之后?!這世上早就沒有鳳氏后人了!他們早都死了?!?/p>
他們早都死了,身后被烈焰吞噬的明心殿仍存在于記憶里,痛失至親孤立無援的小皇帝在宮中,他的嘶吼聲痛苦沙啞,已然瀕臨崩潰,他在這座宮殿里曾卑微到塵埃中。
殷無崢閉了閉眼。
弒父殺母,殘害兄長,鳳栩?qū)幵缸约航酉逻@盆臟水,為的是陸青梧母子兩人平安。
誰都看得出,可誰都無法反駁,鳳栩待自己狠,竟是半點退路都沒有為自己留。
“誰知道你說得是真是假?”晏頌清不甘心就這么被鳳栩得逞,他冷冷道:“少做戲了,既然你說他們不是鳳氏余孽,想必也不在乎他們的性命吧?”
鳳栩空落落的眼神倏爾銳利,他靜靜地盯了晏頌清片刻,在這一刻殺意攀至頂峰。
莊慕青一瞧便暗道不好,心中焦灼之余恨不得把晏頌清那張嘴縫上,沒瞧見陛下的性命還捏在人家手里么??這種時候非要同鳳栩較這個勁做什么?!
“鳳……”
莊慕青話沒說完,鳳栩的匕首已經(jīng)又往下壓了些許,只差毫厘,他就能讓殷無崢藥石無醫(yī)。
晏頌清果真急了,也顧不得其他,怒喝道:“鳳栩!住手!”
“朕說?!兵P栩咬字緩緩,卻不容置喙,“這世上沒有鳳氏后嗣了。”
說得再冷靜,也掩不住他那已經(jīng)不顧一切豁出去的瘋,晏頌清終于遲疑了,倘若陸青梧母子死了,鳳栩絕對會讓新主陪葬。
莊慕青也勉強穩(wěn)住心神,語氣溫和道:“鳳帝,既然你說鳳氏已無后人,想必是我等受人蒙騙,你且放開吾主……這對母子既與鳳氏無關(guān),那自然也能放他們回去。”
“可我不信。”鳳栩轉(zhuǎn)頭看向殷無崢,視線在他頸側(cè)的血痕上凝住須臾,他分明拿刀抵著對方的脖子,眼神卻剎那柔軟下來,眼尾泛紅,溫情脈脈。
他說:“只有朕,能證明鳳氏后人的身份?!?/p>
“鳳栩?!币鬅o崢遽然心驚,他察覺到了什么。
鳳栩又遙遙望向淚如雨下的陸青梧,眼神溫柔,語氣沉冷:“冒充皇室后裔本是死罪,可如今大啟亡了,是你們命好。”
他頓了頓,為自己的無能而自嘲,絕望又堅定地緩聲。
“朕說了你們不是,倘若有人一口咬定你們與鳳氏有關(guān),因此而丟了性命,那也是…你們的命,但——”
鳳栩的眼神環(huán)視四周,他是被逼到窮途末路的困獸,只能殊死一搏。
他高聲重復(fù),意有所指:“只有朕,能證明我鳳氏皇族后嗣的身份!”
話音落,沾著殷無崢血的刀刃被鳳栩送向了自己的脖頸。
他一死,就是死無對證。
殷無崢只瞧見寒光一閃,驟然心驚。
陸青梧目眥欲裂,她聲似泣血般撕心裂肺。
“阿栩——?。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