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室昏暗中,鳳栩撐著桌角緩緩起身,玉秀清雋的眉眼因清瘦顯得羸弱,可洇開的笑卻似秋海棠般清艷。
放肆疏狂之間,隱隱存著一絲靡艷的欲。
“殷無崢?!?/p>
他輕輕喚,嗓音微啞。
那雙迷亂而亢奮的雙眸中,帶著顯而易見的癡迷與不加防備的天真。
鳳栩的示愛殷無崢曾聽過無數(shù)次,可他從沒有一次當(dāng)真過,世上唯有人心最難測,他母親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當(dāng)年鳳栩?qū)λf喜歡,加之那樣跋扈囂張的威逼利誘,殷無崢只覺好笑,對他的真心嗤之以鼻,直到這一刻——
昔年那精致漂亮的小王爺長大了,舉手投足間的風(fēng)情便足以令人移不開眼,而他的赤誠熱烈卻猶勝當(dāng)年,殷無崢只是看著,便有些招架不住。
殷無崢站在原地沒動,因為鳳栩表現(xiàn)得很不對勁,就好像……不那么清醒。
但鳳栩執(zhí)拗地、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
靜靜站著的鳳栩忽而動了,他快步上前猛地?fù)溥M了殷無崢懷里,攬著他的頸去吻臉頰,像只討食的小鳥。
當(dāng)年他嘴上說得放肆,強取豪奪也做得熟練,可唯獨親昵時是這樣淺嘗即止的單純,重逢那晚殷無崢就發(fā)現(xiàn)了,鳳栩雖然主動且配合,可他實在青澀,只會咬著唇一滴一滴地掉淚,口中喚的也只有“殷無崢”三個字。
“殷無崢?!?/p>
鳳栩又開口了,輕柔的低聲像是在祈憐。
殷無崢嘆了口氣,像是無可奈何一樣將懷里單薄的青年抱緊了些。
“鳳栩。”殷無崢頓了頓,他們之間實在不是能疼惜關(guān)懷的關(guān)系,他今日來也為的也只是鳳栩的身子而已,直接將人抱上榻就好了,至于其他的……與他何干?鳳栩早晚是要死的。
可殷無崢忘不掉鳳栩剛剛的眼神,他只能僵在原地。
但鳳栩卻好似不滿于此,他纏著殷無崢吻來蹭去,翻來覆去地低聲呢喃著那個名字,大抵是因殷無崢的無動于衷,鳳栩的動作也愈發(fā)驚惶急切。
就在他要伸手去扯殷無崢那身繡著飛龍的黑袍時,手腕猛地被一只手牢牢攥住。
殷無崢皺著眉問:“你又在發(fā)什么瘋?”
說不出是哪里不對勁,但殷無崢就是覺得鳳栩現(xiàn)在的模樣很不對。
他們重逢那晚鳳栩便顯露過幾分端倪,只不過后來二人都是初試云雨,彼此失控也情有可原,今日卻大不相同,鳳栩分明是不大清醒的樣子。
鳳栩不答話,只顧著纏殷無崢接吻,他服下.藥已經(jīng)半日,正是意識最恍惚迷離之際,強烈而虛假的愉悅感令他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他渴求著某些更強烈的刺激……欲也好,痛也好。
見他不肯說又這樣難纏,殷無崢也就不再多問,他們的關(guān)系僅限于此,便干脆退了一步坐上椅子,鳳栩踉蹌著被他帶入懷里。
殷無崢比鳳栩高出許多,哪怕鳳栩坐在他的腿上,也難以俯視,而是與殷無崢對視著,隨即便要將自己獻(xiàn)祭一般地吻了上去。
又兇又乖的。
他自己送上門,殷無崢更不客氣,待一場歡情偃旗息鼓后,汗津津的鳳栩?qū)⒆约嚎s在榻上,卻忽然覺得手被人捏了起來。
鳳栩已經(jīng)清醒了,可他沒力氣反抗,開口也是氣若游絲的啞聲:“做什么?”
殷無崢不作聲。
他在看鳳栩的掌心。
鳳栩的手生得也很好看,清瘦修長,骨節(jié)分明,可掌心卻印著大片的疤,漂亮如白瓷,卻遍布裂紋,掌紋也因此而紛亂。
方才鳳栩非要與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貼的剎那,殷無崢便察覺出什么了。
鳳栩的身上有很多傷疤,從前是沒有的。
從前鳳栩自薦枕席時殷無崢便看過他的身子,精致勻稱如白玉般的小王爺,說是冰肌玉骨也不為過,可現(xiàn)在這尊白玉上處處是傷,身上各處都有各式各樣的舊傷痕跡,刀上、燙傷等等,尤其是他的右手,掌心幾乎像是被生生地磨掉了皮肉后的模樣。
殷無崢想起那日鳳栩拿火燒自己眼都不眨一下的樣子,無端端地覺得不妙。
這些傷看上去不像是受刑,倒像是……鳳栩自己弄上去的,因為他碰不到的地方干干凈凈,譬如光潔的后脊,那是鳳栩自己碰不到的地方。
何況宋承觀需要一個傀儡皇帝而已,沒必要對鳳栩施以酷刑折磨,但相比起來,鳳栩?qū)ψ约合潞菔诛@然更不對勁,殷無崢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讓一個嬌氣怕疼的小王爺對自己下這么重的手。
緘默半晌,殷無崢才問出那個本不該說的問題:“怎么弄的?”
鳳栩很累,出汗讓藥性褪得快了些,可他也是真的虛弱,何況已經(jīng)一整日沒吃過東西,歡情散去后遍身的紅潮也飛消失,僅剩纖弱的蒼白。
“不記得了?!兵P栩氣若游絲地應(yīng)。
殷無崢默然,他知道鳳栩這是不想說的意思,也就不再追問,
鳳栩闔起眸,唇微動了動,像是在呢喃什么。
殷無崢附耳過去,仔細(xì)聽了半晌,面色驀地一滯。
鳳栩在小聲地念著:“并蒂蓮…游船…”
并蒂蓮。
殷無崢記得他入朝安的第二年,蓮池的并蒂蓮早早開滿了湖,這小王爺心血來潮非要他陪著去游船。
正是他母親的忌日,殷無崢哪里有心思去陪小王爺胡鬧,他竟也意外地賭了氣,將小王爺自己扔在湖心亭里一整夜。
他當(dāng)然也沒回去,否則豈不是要被鳳栩的隨從發(fā)現(xiàn),那晚他借著荷葉蓮花的遮掩,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小王爺在湖心亭里從氣急敗壞到安靜無聲,看了一整夜。
那時殷無崢也沒想到會有今日。
殷無崢垂眸,瞧見鳳栩正皺著眉,甚至在細(xì)微地顫栗,屈膝彎腰恨不得將自己蜷成一團縮在角落里,從前的靖王清醒時雖然不討人喜歡,可睡相卻乖巧安靜,躺得規(guī)規(guī)矩矩,殷無崢與他同眠時,發(fā)現(xiàn)這人有時整夜都不會動,睡得很乖。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竭力地蜷縮起來。
無數(shù)次警告自己不要過多在意鳳栩的殷無崢還是忍不住去想,這兩年里他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兩年而已,真的能讓一個人連二十年養(yǎng)出的習(xí)慣都改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