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錦??粗谧约簩γ鎯?yōu)雅飲茶的男人,穿著深灰立領(lǐng)長衫,領(lǐng)口合邊剛好襯著喉結(jié),顯得脖頸纖長,但又脆弱的不盈一握。
“桑先生,還滿意您看到的嗎?”
時綺緩緩開口,如花的小嘴一翦一合,恰到好處的魅人,果然天生的尤物。
桑錦洌雙手抱胸,靠緊椅背,戲謔歪嘴,“當(dāng)然,不滿意怎會找你合作。”
時綺微微點(diǎn)頭,“那就好,想來桑先生應(yīng)該了解我所求。”
“自然,我已在渣打銀行給你存上了三百萬的現(xiàn)圓,為期一年,一年期滿,我再送你五十根小黃魚,送你去香港,夠你在那兒買屋買樓,安生過日子了,”桑錦洌握拳敲了敲桌面,“我需要你在桑家撐門立戶,我那二娘塞過來的鶯鶯燕燕,一個不許在我院里出現(xiàn),這是其一,其二,由你作引子,旭初今后才能入我桑家門。”
時綺又彎起好看的唇角,笑的風(fēng)流而明媚,“我與旭初是好友,卻知他可是不中意男子的,桑先生確定旭初對你有情?”
桑錦洌向前,上半身俯在桌邊,“有情無情無需時先生操心,只照辦我交代的就好?!?/p>
時綺的小舌舔了舔唇珠,“桑先生,你我雖是假姻緣,卻也是三書六娉,要合了婚書的,若你不與旭初告白,屆時他若知曉了,亦不會入你桑家門,當(dāng)然,我也只是好意提醒而已。”
桑錦洌有些燥,一口飲盡了他面前的茶,“謝謝,眼下最關(guān)鍵的一步,是明日與我二娘碰面,我明日與你.......”
時綺搖了搖手,“無需桑先生作陪,明日我一人赴會?!?/p>
“不需要我?”
“要收桑先生的錢,這點(diǎn)兒小事,自然也無需桑先生操心?!睍r綺此刻的笑收斂了不少,透著少年人的干凈。
“好,我拭目以待?!?/p>
望瀾樓的雅間,伙計們上完最后一道菜,桑夫人柳懷云執(zhí)起筷,向時綺略抬了抬下巴,“用餐吧!”
時綺微笑著點(diǎn)頭,乖巧的也拿起筷子,只夾了面前的一道素錦拼盤,淺淺地嘗了一口,隨即放下,柳懷云看著他,指了指離他兩道菜的螃蟹,與桑尋柔說道:“尋兒,給時先生遞個螃蟹。”
“不用了,桑老夫人?!?/p>
“不喜歡吃螃蟹?”
“不是啊,太麻煩了?!?/p>
柳懷云從容的拿起一只,慢條斯理的掰開蟹殼,用小勺一點(diǎn)一點(diǎn)挑出蟹黃與蟹膏,盛入小碟中,推到時綺面前,“吃螃蟹也要有技巧、要有儀態(tài)的。”
“謝謝桑老夫人?!睍r綺只取了一點(diǎn)放入口。
桑尋柔笑著緩聲道:“母親她吃完蟹,可以拼出一只完整的?!?/p>
柳懷云卻面色一沉,放下碗碟,“一個人的吃相就可以看得出他有沒有教養(yǎng)、是不是大戶人家,不過呢,跟我們同桌吃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母親.....”
“我還沒說完,”柳懷云回叱道:“天與地是有距離的,連螃蟹都不知道怎么吃,做我兒子的女朋友、哦不,男朋友都夠不上,還想做我桑家的媳婦?”
“本來呢,錦洌的事情我是不管的,他這個人與人交往就當(dāng)唱歌,但這次居然說要成婚,呵,還是個男人,那我就得吭聲了?!?/p>
桑尋柔面向柳懷云低聲喚著,“母親,不如等二哥在場時再說吧?!?/p>
“不用,他在場就專門跟我作對,這次就由我替他做主,”柳懷云側(cè)目,又看向時綺,“時先生,來,開門見山,要怎么樣你才滿意呢?”
柳懷云從她的手袋里掏出一張本票,推到時綺面前,“我呢,從來不會虧待人的,這里有五十萬渣打銀行的匯兌本票,夠你在這亂世安生,我的要求不多,離開北平,離開上海,這兩處都是我桑家生意的重點(diǎn),中國那么大,隨你挑。”
見時綺只是微笑,卻不出聲,柳懷云又說道:“我知道你跟錦洌之前,是有戀人的,此人還是我們桑家的外莊最年輕的掌柜,帶著這五十萬,同他好好過吧?!?/p>
“桑老夫人,五十萬就可以買走人的一生?”時綺垂眼看著不遠(yuǎn)處的螃蟹。
柳懷云扯了一方絲帕拭過鼻尖,“人呢往上爬是不錯,不過太貪心就不好了?!?/p>
時綺抬眼看進(jìn)柳懷云的雙眸,他面上仍是笑,眼中卻冒著寒光,“桑老夫人,是桑錦洌對我死纏爛打,我離開無所謂的,桑錦洌離不離的了我,您盡可以試試,多嘴一句,聽桑錦洌說您是填房,繼母方便插手長子的事兒嗎?”
柳懷云被堵的說不出話來,時綺揚(yáng)眉道:“不過呢,這五十萬,我就收了,畢竟是您給的見面禮,我身為小輩也不能違您的意不是?!?/p>
時綺拿著本票,在自己的鼻尖上敲了敲,起身走到門口,又駐足,轉(zhuǎn)身,“下月初三是好日子,我與錦洌已合了婚書,啊,錦洌不讓我說的,我多嘴了。”
柳懷云氣的摔了面前的碗碟,“真真的腌臜潑賴,什么小賤蹄子,還沒進(jìn)門呢,與那小子茍合,是要騎到我頭上了?!?/p>
“母親,二哥對這姓時的正是興頭上,連婚書也合了,您這會子再多說無益,不如成全了,一年兩年的或許還行,天長日久的,二哥不得所出,族老們?yōu)樯<依^承而想,不用咱們出手,二哥自然也倒了。”這些話從桑尋柔嬌軟的嗓子里溢出,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柳懷云順了氣,“為娘幸好有你?!?/p>
“母親,我自小看著母親討好著桑家的每個人,包括爹爹,只恨我不是男兒身,不能為您在桑家掙得分毫,如今爹爹也去了,二哥從未正眼看過我們,他生就紈绔,桑家產(chǎn)業(yè)一直是我們打理,為何要拱手相讓于他,我不甘,亦不愿?!?/p>
柳懷云將桑尋柔摟進(jìn)懷,“我的兒,不委屈,為娘原本打算給他娶一房我選的,算作拉攏也是監(jiān)視,他未來的媳婦是我的人,我才能安心,如今,他自個兒作死,卻留不下孩子,自個兒不要這份家產(chǎn)的,到時候就不要怨我們娘兒倆?!?/p>
桑尋柔在柳懷云懷中用力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時綺從望瀾樓出來后,轉(zhuǎn)頭去了桑氏的萬泰染廠,桑錦洌此刻正與車間里的技工查看那臺德國印花機(jī),一抬頭,見時綺咧嘴笑得絢心,一時怔忡,“怎么了,我臉上沾東西了?”
時綺從長衫內(nèi)襯里掏出一條素色的帕子,遞了過去,“眼角、額頭全是機(jī)油,擦擦罷?!?/p>
桑錦洌伸手時,憋見自己滿手的油污,擺了擺,“罷了罷了,手上也不干凈,沒洗,污了你的帕子?!?/p>
時綺抿嘴,手里捏著帕子,沒有收回,“那,桑先生,去凈手吧?!?/p>
桑錦洌轉(zhuǎn)頭與身邊的技工交代:“上油烘著,這機(jī)子,我去德國前就買了,擱這兒好多年,不生銹就是阿彌陀佛了?!?/p>
“好的,少東家。”
桑錦洌領(lǐng)著時綺回了自己的房,之前桑老爺子的那間一直空著,不讓動,也不準(zhǔn)人動,水聲淅淅瀝瀝,桑錦洌在搪瓷盆里洗凈,抬手要去夠毛巾,那素帕子又出現(xiàn)在自己眼下,他沒有遲疑,接過,擦干了手,折了幾道,才開口,“如何了?”
邊說邊走到桌邊,將帕子穩(wěn)穩(wěn)的放下,抬頭見時綺拿出本票,指尖抵著緩緩送到桑錦洌手邊,“二夫人當(dāng)真豪爽,五十萬吶。”
桑錦洌垂目掃了一眼,冷臉道:“你收著吧!”
“當(dāng)真嗎?果真給我了?”時綺發(fā)出了過于驚訝的聲音,面上卻是一絲表情也不見。
“時先生堂而皇之的來萬泰,不是為了這個?”
桑錦洌說著伸手要去拿本票,時綺快他一步,手背擦著他的掌心,抽走了本票,雙手抱拳,“謝過桑先生!”
“無事了?”
時綺又拿著本票敲了敲鼻尖,“桑先生猜猜呢!”
桑錦洌皺了下鼻子,“說?!?/p>
“得了好處,請桑先生吃飯,望瀾樓,我才將走時,跟伙計說了,特意留了雅間,”時綺與他欠了欠身,“走吧,我沒吃飽,且餓著呢!”
桑錦洌與時綺在望瀾樓吃過飯,將人送去了萬國飯店,時綺在北平?jīng)]有住處,暫時在此處落腳,送過人回桑宅,見門房至正廳燈火通明,桑錦洌心道,這是等著要質(zhì)問啊。
“喲,三叔、四叔還沒歇著呢,這天兒也不早了?!鄙e\洌不甚在意的撣撣袖口。
“我們再不來,桑家毀了,萬泰也要倒?!?/p>
桑錦洌笑了,“這話從何說起?。俊?/p>
三叔桑絨灷一掌拍在椅把上,“錦洌啊,你要耍少爺派頭在外邊耍耍得了,到了這兒,還耍給誰人看啊,大哥如今不在了,萬泰雖說傳到你手上,可你剛從國外回來,對萬泰的經(jīng)營也是不清不楚的,莫不是大嫂撐著,萬泰早完了。”
“所以呢,三叔,您要教訓(xùn)侄兒何事?”桑錦洌說這話時眼神是看向坐在上位的柳懷云的。
“還什么所以啊,你怎地要娶個男人回來,是要滿北平的笑咱們桑家嗎?是要大哥氣得從墳堆里爬出來嗎?”說話的是四叔桑絨烲。
桑錦洌收起笑臉,站起來,“可著四九城就我桑錦洌一人娶男妻?既不是頭一遭哪來的笑話?”
柳懷云此刻眼眶殷紅濕潤,生生的擠出淚珠來,“二位叔叔,今日我也是去見了那位的,模樣倒也與我們家二爺合稱,只是,錦洌啊,時先生畢竟是男子,今后你們膝下無子,數(shù)十年后,誰人與你養(yǎng)老送終啊?!?/p>
桑錦洌走到柳懷云面前,略低頭,“二娘,我父親倒是生了我這么個兒子,他臨終時,我可在德國呢,連個全乎面兒也沒見著,不也囫圇個風(fēng)光大葬了,姑且不談,今后當(dāng)真要是論起送終一說,三叔、四叔系上過繼個長孫來,既能與我養(yǎng)老送終,亦能繼承萬泰,都是一家子姓桑的,想來祖宗們也認(rèn)可?!?/p>
桑絨灷與桑絨烲對視,只一眼就都收起了方才的氣焰,和著桑錦洌連聲哄著,只不過柳懷云與她身后的桑尋柔臉上慘白的很。
桑錦洌轉(zhuǎn)身,又坐下,“下月初三是個好日子,這人我就娶進(jìn)我院兒了,喜帖呢,也讓人派了出去,二娘與叔叔們自不必?zé)┬牧??!?/p>
“穩(wěn)妥穩(wěn)妥?!比?、四叔連連點(diǎn)頭。
桑錦洌環(huán)視了一圈,笑著,哼著小曲兒回了自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