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么地,歸海淙的聲音聽起來竟然有一絲傷感。
“你……”揭園話還沒說,歸海淙卻非常干脆地從他身上起來了。
雖然歸海淙的劉海擋住眼睛,揭園還是留意到他的眼眶有些微紅。
他怎么了?揭園眨了眨眼睛。
“你說吧?!睔w海淙摸著頭發(fā)示意道。
“我現(xiàn)在唯一的線索是這個——”揭園拿出女人交給他的標(biāo)本袋遞給歸海淙。
“當(dāng)年我在案發(fā)現(xiàn)場聞到的就是這個味道,昨晚那個男人身上也是,你能幫我找到他嗎?”
“這是……”歸海淙舉起標(biāo)本袋,仔細(xì)端詳后道,“墨角蘭?!?/p>
“你認(rèn)識?”他搜索過,馬郁蘭也叫墨角蘭。
“我見過?!睔w海淙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只憑它,我沒辦法找到那個人。”
不止見過,他還知道誰身上有這個味道,不過——那個人早就死了。
揭園眼神一黯。
“我知道誰能做到?!睔w海淙環(huán)顧虛空,叫出一個對于揭園十分陌生的名字。
“阿骎?!?/p>
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任何回應(yīng)。
“胡骎骎!”歸海淙很快提高音量又叫道。
“我聾了!”回答他的聲音氣勢洶洶,隨后從虛空中閃出一個人來。
是個女人,身材極為高挑,穿著高跟鞋比揭園還高出幾分,一身明艷紅裙,襯得肌膚雪白,側(cè)面的頸部線條宛若天鵝般優(yōu)美,周身散出高貴而神秘的暮紫色。
女人轉(zhuǎn)過身來,露出一張明麗嬌艷的面孔來,螓首蛾眉,丹唇皓齒,宛如一幅絕妙的丹青,一雙狹長嫵媚的狐貍眼宜喜宜嗔,慵懶風(fēng)流,如畫的美人霎時鮮活起來,顧盼生姿。
這張臉,似乎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大街小巷的廣告牌上。
揭園眼露思索,歸海淙先一步介紹道:“她是胡骎骎,跟我同行,主要是拍電影?!?/p>
還真是……揭園客氣地點點頭:“你好,我是揭園?!?/p>
“用不著你多說!”胡骎骎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抬手在鼻子下扇了兩下,一臉嫌惡,“你身上那股惡心的味道,隔著百八十里老娘都能聞到!”
頭一回被人當(dāng)面嫌棄成這樣的揭園一頭霧水,不明所以。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歸海淙“嘖”了一聲,提起手里的馬郁蘭,“你看看這個——”
“不看!”胡骎骎絲毫不給他面子,抱著胳膊一扭頭,大寫的拒絕姿態(tài)。
“你自己上趕著去送死,我才不要跟你一起!”
“瞎說什么!”歸海淙沉了臉,“行,你不去我自己去!”
說完,歸海淙朝揭園抬了抬下巴:“走,我?guī)闳フ?,平川就這么大,我還能找不到個人!”
揭園無法,只好跟著歸海淙走。
歸海淙板著臉朝外走,在不易被發(fā)覺的角度卻不露聲色地對揭園道:“放心,她不敢讓我一個人去的,不信你看——”
真的嗎?揭園悄然往后瞄了一眼,只見胡骎骎別著頭往反方向站著,背影悶悶不樂。
看起來不像會輕易妥協(xié)的樣子,揭園收回目光,給歸海淙遞了個疑問的眼神。
歸海淙卻十分篤定地回給他一個“你等著”的表情。
揭園別無選擇,只能相信歸海淙的判斷。
“等等!”他的腳還沒跨出門,身后就傳來心不甘情不愿的聲音。
揭園驚訝地瞥向歸海淙,果然見他滿臉的得意。
可一轉(zhuǎn)頭,歸海淙卻一臉不耐煩地說道:“還有什么事?”
胡骎骎美艷的的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疾步走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脆響恍若兩兵相接的鼓點。
揭園不由擔(dān)心地看了一眼木地板。
“沒事!我就是不想到時候給你收尸!”胡骎骎怨氣滔天地瞪著揭園。
“揭家沒一個好東西!”
“你說什么!”揭園猛地被這句無差別攻擊激怒了。
“她年紀(jì)小,不懂事,你什么都沒聽到!”歸海淙連忙攔在兩人中間,安撫揭園道。
又對胡骎骎低吼道:“你能不能改改這個脾氣,到底是誰把你教成這樣的!”
“改不了,我就是沒爹教才長成這樣的!”胡骎骎比他還來氣,七情六欲全上臉,倒像個市井吵架的女人,不依不饒。
“我為什么沒爹教你不知道嗎!”
“歸海淙,我沒爹教到底是因為誰!你說??!”
胡骎骎吼著吼著就紅了眼眶,委屈得好像被指著鼻子罵的人是她似的。
歸海淙手足無措地?fù)狭藫项^,不知道先安慰哪個才好。
“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兇你……”歸海淙無可奈何地讓步道,又試圖勸說,“可這些跟他沒關(guān)系,你總不能遷怒無辜的人……”
“他有什么無辜的!”胡骎骎像個聽不進道理的孩子,沉浸在自己的氣憤之中,“你早晚得被你那些無用的善良害死!”
歸海淙只好轉(zhuǎn)頭過來面對被無端指責(zé)的揭園:“她之前經(jīng)歷過一些不好的事情,所以脾氣比較……”
糟糕?不好相處?還是古怪?
歸海淙還在絞盡腦汁地琢磨修辭,揭園大方地接受了這個解釋。
“是我有求于你們,沒關(guān)系?!蔽胰塘?。
歸海淙松了口氣,頓時對揭園刮目相看,然后給胡骎骎使眼色:你多大年紀(jì)了?還沒人家度量大么!
胡骎骎咬了咬嘴唇,從鼻子里冷哼一聲,勉為其難地用兩根手指拎起裝著馬郁蘭的標(biāo)本袋,湊近嗅了嗅。
“走吧。”她帶著極重的鼻音道。
總算是搞定了這個冤家,歸海淙忍不住擦了擦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
揭園的心弦猛地一松,或許這一次他真的能找到些什么。
胡骎骎領(lǐng)著歸海淙和揭園沿著平川城郊的荒山越走越遠(yuǎn),日頭升頂又漸漸下落,半壁天空被霞云占據(jù),宛如仙女手臂上一道道橙的、紅的、紫的彩練,絢麗奪目。
“還沒找到嗎?”眼前這片樹林他們已經(jīng)第三次路過了,歸海淙停下腳步問道。
陽光透過高大的闊葉林,在地上投下魚鱗般的光影,斑駁而明亮,空氣里飄著淡淡的花香。
胡骎骎一改暴躁模樣,表情凝重地眺望著四周連綿不絕的山峰,遲疑道:“有點不對勁。”
“哪里不對勁?”歸海淙茫然四顧,一無所知。
“我們一直在這里繞圈子,你們看——”揭園指著身旁的一棵樹,兩人看過去,只見其中一根樹枝上穿著三片枯黃的落葉。
“每一次經(jīng)過,我都留下一片葉子?!苯覉@蹙眉道,“我們一直沒走出這里?!?/p>
“怎么會這樣?”胡骎骎面露疑惑,“就算是迷路了,也不該一直在同一片林子里打轉(zhuǎn)??!”
更何況她明明是聞著花香尋覓方向的。
“除非——有人不想我們走出這里?!苯覉@分析道。
“會不會是為了困住外人,不想被找到設(shè)下的迷陣?”被揭園一提示,胡骎骎腦中靈光一閃。
“有可能。”揭園贊同這個猜測。
“我試試?!睔w海淙上前兩步,閉目沉神,掌心向上,雙手輕抬,強大的靈力波動從他身上逸出,無名的風(fēng)盤旋在空中,整片樹林站不穩(wěn)似地抖抖瑟瑟,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大海的藍愈發(fā)深沉,好似要化作實質(zhì)。
須臾時間,仿佛有什么無形的東西緩緩?fù)嗜?,明明什么都沒有變化,揭園卻覺得眼前豁然明朗許多。
歸海淙睜開眼睛,轉(zhuǎn)身的腳步微微虛浮,胡骎骎伸手托了他一把,擔(dān)憂地問:“你沒事吧?你的——”
“我沒事?!睔w海淙打斷了她未說完的話,搖了搖頭。
被制止的胡骎骎沒再說下去,而是眼帶哀怨地瞪了揭園一眼。
揭園十分莫名地旁觀了這一切,不知其所以然。
趁著胡骎骎繼續(xù)找路,揭園悄聲問歸海淙:“她到底為什么那么討厭我?我得罪過她嗎?”
歸海淙偷瞄前頭專心尋找的背影,同樣壓低了嗓子:“她討厭的不是你,你是被牽連了?!?/p>
原來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她討厭的人也姓揭?”揭園聯(lián)想到胡骎骎字里行間透露的意思,問道。
歸海淙沉吟了一會,才說:“你應(yīng)該知道你們揭家祖上是捉妖師吧?”
噢,揭園這下領(lǐng)悟了,敢情他這無妄之災(zāi)是祖上惹的禍。
可揭家家訓(xùn)不是只抓作惡之妖么?
揭園還要再問,胡骎骎卻突然一喜:“找到了!”
“哪兒呢?”歸海淙快步上前觀望,胡骎骎指著前面不遠(yuǎn)處道:“你看!”
揭園只得放下心頭的困擾,順著胡骎骎所指方向望去。
那是一座矗立于叢林之中的小木屋,屋前臥著碧玉似的小湖泊,湖面如鏡,水波不興,湖畔悠然地生長著高約半米的綠色植物,直立向上的莖葉像一簇簇升騰搖曳的綠色火焰,傘狀的花簇?fù)沓梢粓F一團地開著,粉的、白的、紫的。
柔緩而毛絨的葉片表面閃著油點,似乎也在緩緩地凝聚氣味的能量,隨著向上攀升的莖干向四周滲透彌散。
微風(fēng)中飄來沁甜甘美的味道。
“是馬郁蘭……”揭園喃喃道。
居然,真的找到了。
仿佛魔怔一般,揭園直直地朝著小木屋走去。
“揭園,你干什么去!”歸海淙喊了兩聲,揭園卻完全不予理會。
歸海淙直覺不對,大步追了上去:“揭園!站住!”
童話故事一般的小木屋,倒映著藍天白云的湖泊,靜靜盛開的馬郁蘭,靜謐而美好的畫面。
胡骎骎倏地神色大變,抬眼望去。
先后闖入畫面的兩個人渾然無察,揭園的手已經(jīng)搭在了木門之上!
胡骎骎的驚叫與揭園的推門幾乎同時發(fā)生——
“不要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