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暄!阿暄!”
“快攔住他!快攔住他啊!”
一串清朗的少年聲音從耳畔擦過,帶起一陣呼嘯的風,風里散發(fā)著濃郁的香氣。
揭園用力睜開眼睛,眼前盡是濃翠蔽日的古木,無邊無際的,一眼望不到盡頭。
“哎呀!你出什么神呢!又讓他跑了!”
揭園正迷惘地查看四周環(huán)境,忽地有人聲從上傳下來,揭園敏覺地抬頭。
一個人正倒掛在某根粗壯的樹枝上,一邊說著一邊靈活地翻身落在揭園面前。
竟是個濃眉大眼的青年,可是——
揭園呆了呆,這陌生青年身上穿著他只在學校表演上見過的衣服,漢服之類的那種。
揭園往后退了一步,又仔細一看,不是他眼花,青年頭發(fā)在頭頂梳了個髻,穿了身石青色短褂,腰間束著革帶,腳上蹬著黑色皂靴,炯炯有神地盯著他。
揭園慌忙低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穿著牙白暗紋的圓領(lǐng)袍,佩墨色護腕,玉石腰帶上掛著琳瑯滿目的云紋白玉佩、荷包等飾物。
香氣正是從一個香包中傳出,揭園忍不住打開它,里面是一些曬干的花瓣。
竟然是馬郁蘭的花瓣!
這到底是哪里?他是在做夢嗎?歸海淙和胡骎骎又去了哪兒?
他只是推開一扇門,怎么會到了這里?揭園不能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阿暄?你臉色怎么如此難看?”青年皺起眉頭,有些奇怪地問道,“你受傷了?”
阿暄是誰?揭園很想問一問,但顯然不是時機。
面對滿臉關(guān)切的青年,揭園硬著頭皮答道:“沒事,就是有些頭暈,恍了神?!?/p>
“怪不得!”青年恍然大悟道,主動提議,“追了好半天,不早了,不如我們找個地方歇歇腳吧!”
多說多錯,揭園點點頭:“好。”
天色漸漸暗下去,兩人在蒼翠茂密的古木林中繞來繞去,終于找到個開闊的地方落腳。
青年麻利地找來些干燥的樹枝生火,揭園則安靜地坐在一旁的石頭上吃著青年遞給他的干糧和果子。
“阿暄,你今日怎地一句話都不說?”青年坐在火堆邊用一根樹枝慢慢挑著火,頭也不回地問。
揭園正望著不斷躍動的金紅色火焰出神,青年的問題讓他回過神來。
他用有些虛弱的聲音應(yīng)付道:“我有些累……”
既沒有摸清楚這是哪里,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到了這里,揭園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對眼前超出他想象的情況。
武弘放下灼得焦黑的樹枝,轉(zhuǎn)過頭來:“阿暄,你是擔心這次的試煉大會嗎?”
試煉大會?又是一個從未聽過的新詞,幸好他還算擅長自控,否則此刻不合時宜的表情立時就會出賣他。
揭園眼中流露出淡淡的憂慮,很快又被掩飾:“沒有……”
青年丟下獨自燃著的火堆,挪到揭園身邊的石頭,寬慰道:“別太憂心,圣霖那個偽君子只會耍心眼,真槍真刀的,他贏不了我們!”
“可……”揭園語焉不詳。
“我們不會輸,揭家也不會!”武弘打斷他,擲地有聲道,“圣霖想把你踩下去,得先問過我的刀!”
青年的眼睛神采奕奕,瞳孔中有火焰熊熊,將他年輕的臉龐映得生氣蓬勃。
他和他口中的“阿暄”應(yīng)該是非常好的朋友吧,揭園忽然有些想念起咋咋呼呼的宋成予來,有他在的時候,總是很難寂寞。
“多謝。”揭園輕聲對青年說道。
“跟我還客氣!”青年見狀拍著揭園的肩膀笑了:“阿暄,你可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捉妖師,日后定有一番作為,揭家還指著你呢!”
等等!揭園眼神一凜,青年兩次提及揭家,是他心里想的那個揭家嗎?
那他現(xiàn)在是誰?揭暄?還是他自己?
他有太多的問題,卻什么都不能問。
“快睡吧,今晚我守夜,這幾日你心神不寧的,也該好好歇一歇了?!?/p>
這一天過得當真是跌宕起伏,他也的確是累極了,揭園點點頭,閉上眼,和衣而眠。
夜色漸深,遠處風聲暫歇,蟲鳴微弱,唯有小小的火堆時不時濺起細微的脆響。
次日清晨,嘰嘰喳喳的鳥鳴此起彼伏地在林間響起,或許是因為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揭園睡得很淺。
“醒了?”青年神清氣爽地走過來,“我剛好打完拳,今日天氣極好!”
“這附近有水流嗎?”晨光熹微,揭園撣著衣服上蹭的灰問道。
武弘并不驚訝,只是打趣道:“你這樣怕臟,就不要成日穿白,你瞧我這顏色,穿幾日也不見臟!”
“你沿著這棵樹直往前,走上一段就能看見?!彪m然如此,武弘還是耐心地給他指路。
揭園順著青年說的方向走去,果然很快找到山間的一泓清泉,泉水汩汩而下,水質(zhì)清澈。
他用雙手掬了一捧泉水,洗了洗臉,冰冰涼涼的水從指縫間漏下,像斷了線的珠子。
揭園不禁看了過去,水珠洋洋灑灑地落進下游的水泊中,水面清得可以照見人影。
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黑發(fā)被束成高馬尾,幾縷碎發(fā)散在兩指寬的如意紋月白抹額旁,記憶里的眉眼依舊……
隨著視線移動,揭園驀地怔住——倒影中的人抬手撫向眉心,那里一片光潔,什么也沒有。
這不是他的臉!
揭園止不住地震驚,這明明不是他的臉,可似乎除了沒有那顆痣,什么也沒變。
“嘎吱——”干枯樹枝斷裂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揭園警覺地看過去:“誰!”
有人從樹后緩緩走出,兩人視線相交,竟是身著群青色長袍的歸海淙。
揭園先是一驚,而后忍住了詢問。
這地方處處透著古怪,眼前這個長得跟歸海淙一模一樣的男人真的是他所認識的歸海淙嗎?
男人走近,目光始終凝結(jié)在他臉上,表情欲言又止,喃喃道:“你……”
那目光叫人費解,帶著驚訝、困惑,又夾雜一絲痛苦,揭園不自在地側(cè)了側(cè)臉,眉間一緊,臉色更冷三分。
男人忽地醒過神,道:“揭園,我是歸海淙。”
他喊的是揭園,而不是別的,揭園面無表情地松了口氣:“我們怎么會在這?這是哪里?
“我們可能是進到那個人設(shè)下的幻境里了?!睔w海淙眼底有失望流星般劃過。
“你看——”揭園給他看那些馬郁蘭的花瓣,“會不會與這些花有關(guān)?”
歸海淙深吸了口氣:“那間木屋恐怕是個陷阱,就是為了把我們引來。”
“胡小姐呢?”
“我沒找到她,也許只有我們進來了?!?/p>
“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嗎?”揭園掃了一眼周圍無比真實的樹木山石。
“不,對于進入幻境的人而言,這些都是真的?!睔w海淙卻否定了這個猜測,難得鄭重道,“也就是說,如果你在這里死去,現(xiàn)實中也一樣會死。”
“我們該怎么離開幻境?”
“幻境基于現(xiàn)實,亦真亦假,我到處轉(zhuǎn)了轉(zhuǎn),如果沒猜錯的話,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時間是一千年前。”
歸海淙又道:“只有你,是本來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p>
“不該出現(xiàn)?”
“一千年前,當然沒有你?!睔w海淙肯定地說,“馬郁蘭是你發(fā)現(xiàn)的,打破幻境的關(guān)鍵恐怕也是你?!?/p>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揭園問。
敵在暗,他們在明,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你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盡快適應(yīng)新的身份和環(huán)境,我會幫你的?!睔w海淙安慰他道。
“新的身份……揭暄?”揭園輕輕地念出了這個十分陌生的名字。
可他很快察覺到,這兩個字出口的瞬間,空氣寂靜了一秒。
歸海淙用力閉了閉眼。
“你認識這個人?”揭園看著他。
歸海淙遲疑片刻,才慢慢說道:“應(yīng)該……很少有妖不知道這個名字吧?!?/p>
不待揭園追問,歸海淙便繼續(xù)說了下去。
“你猜到了吧,揭暄的揭……”
揭園接道:“就是我的揭?!?/p>
“對?!睔w海淙頷首道,“揭家是一脈相承的捉妖家族,而現(xiàn)在,就是他們最鼎盛的時期?!?/p>
“因為揭家出了個天賦奇佳的孩子?!?/p>
“揭暄,日宣暄。”
“他的一生充滿傳奇色彩,據(jù)說他出生時有沐浴著金色火焰的鳳凰落在后山,天生靈力強盛,修煉速度驚人,幼時便立志走遍天下,斬妖除魔,以碾壓之姿摘下揭家年輕一代的魁首?!?/p>
“那一年,他不過十四歲。”
“卻橫掃同輩所有人,此后再沒有讓出這個位置?!?/p>
“也是從那一年開始,他破格成為揭家的斬妖者,承擔起揭家所屬陽城一方百姓的安危?!?/p>
“短短幾年,斬妖無數(shù),陽城境內(nèi)妖魔聞風喪膽。”
“十八歲,他代表揭家參加二十年一度的試煉大比,為期一年。”
“盡管在四大家族參加的人選中他是最年輕的,可依舊成了最大的熱門,不僅僅是揭家的人,還有許多散修,甚至是普通百姓,都堅定地相信他會成為最后的贏家?!?/p>
“同時他也被視作揭家的下一任家主繼承人,只要贏下大比,揭家就能繼續(xù)坐穩(wěn)四族之首的位置?!?/p>
“他是天之驕子的代名詞?!?/p>
歸海淙卻不再說下去了。
“后來發(fā)生了什么?”揭園忍不住問道。
“我不知道?!睔w海淙望向遠處的蔥蘢綠意,“他是天生的捉妖師,而我是天生的妖。”
“我們可是水火不相容的關(guān)系?!?/p>
“我怎么會知道他的后來——”
明明說得輕描淡寫,可他的眼神里卻總帶著似有若無的傷感。
揭園盯著歸海淙俊美無儔的側(cè)臉,水火不容的兩個人,他卻那么了解那個名叫揭暄的捉妖師。
他在說謊么?為什么?
“阿暄,你怎么磨磨蹭蹭的!”青年的聲音由遠及近,很快到了近前。
“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