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家對外自稱修仙世家,實則徒有其表,這座宅院里住著的,不過是一群仰仗著修仙名頭作威作福的凡人。
正廳里住著尤老爺和他續(xù)弦的夫人,東廂房住著二伯父一家子,西廂房擠著三嬸嬸幾口人,后院還住著幾位年邁的叔公,一大家子人都做著修仙者的夢,只可惜,只可惜,能測出靈根的子嗣寥寥無幾,大多都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到。
尤家大院里真正的修仙者唯有兩人,一位是尤雨早逝的娘親,另一位則是常年在外修行的長姐。
二十年前,尤雨的親娘來到此地,不知怎的就看上了當(dāng)時還是個窮書生的尤老爺,她性格隨意,下嫁時只帶了一箱嫁妝,卻讓尤家從此平步青云,那箱子里隨便一件法器丹藥,都能稱作價值千金。
直到后來她被逐云門緊急召回,沒過幾年就傳來死訊,逐云門傳來的消息簡短得近乎冷漠,幾乎什么也沒交代。
妻子過世不久,尤老爺很快續(xù)弦,隔年就為尤雨添了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如此無縫銜接的婚娶,真令人不明白尤老爺是多情還是無情。
年幼的尤雨曾在紙上歪歪扭扭地寫過:娘親好似天上仙,爹爹也還像個爹。
“雨兒,方才聽說你落了水,容姨心都揪起來了?!?/p>
面前的女人氣質(zhì)溫婉,五官精致,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jì),發(fā)間只簪一支素玉簪子,唇角含著溫柔笑意,尤雨心想,這便是尤老爺?shù)睦m(xù)弦,容夫人。
與那些話本子里刻薄的繼母截然不同,容夫人對繼子百般照顧縱容,她從不強求尤雨喚她“娘親”,只讓他稱自己“容姨”。
這份恰到好處的距離感,反倒讓原身這個熊孩子對她頗有好感。
容夫人一邊說著關(guān)心的話,一邊俯身查看尤雨的狀況,纖細(xì)的手指輕輕拂過他額前的碎發(fā),動作輕柔,“我讓廚房熬了姜湯,還加了雨兒最喜歡的桂花蜜?!?/p>
侍女遞過食盒,揭開蓋子時,甜香混著姜味頓時在屋內(nèi)彌漫開來,“先喝藥,再趁熱喝些姜湯,去去寒氣。”
尤雨沒有立刻做出什么表示,手里的湯勺在姜湯中攪弄,思考著該以什么態(tài)度面對這位繼母。
見尤雨低頭不說話,容夫人湊近一分,聲音依舊溫柔體貼,仿佛在問今日的糕點甜不甜一般隨意,“雨兒若是還氣著,容姨替你去打殺了那下人解氣可好?”
尤雨動作一頓,心中震驚不已,面上卻不顯。
打殺。這兩個字在腦海中碰撞,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雖然知道尤家上下都慣著三少爺,但人命豈是兒戲?更何況……突然想起原身記憶里那些消失的下人,那些“沖撞三少爺”后就再也沒出現(xiàn)過的面孔,原主只當(dāng)是覺得解氣,如今細(xì)想……
不僅如此,每當(dāng)他打砸器物發(fā)泄時,容夫人從不責(zé)備,只會捧著他的手問“可傷著了”,第二天還會送來更多珍玩供他摔砸。
尤雨心下一驚,他不是真正的孩童,自然明白人命關(guān)天的道理,容夫人對待原主百依百順溺愛萬分,下人說殺就殺,做壞事無條件包容,這難道不奇怪嗎?
若是想不動聲色養(yǎng)廢一個孩子,便是什么都依著他,由著對方墮落。
尤雨道:“不必了?!彼麑⑼胫刂財R在案幾上,滿臉不耐煩,像是不愿再聽有關(guān)尤燕萬舟的事情,“一個微不足道的下人而已?!?/p>
容夫人眼底閃過一絲詫異。
按照往常,這孩子早該拍手叫好,說不定還要親自去監(jiān)刑,她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尤雨蒼白的臉色……難不成,是因為掉進水里受了驚嚇?
“容姨說笑的?!?/p>
容夫人忽然輕笑出聲,指尖點了點尤雨的鼻尖,“我們雨兒長大了呢,好生休息,明日容姨再來看你。”說完,便招呼一眾侍女離開了院子。
容夫人走后,尤雨喚道:“阿青?!?/p>
阿青是原主的貼身小廝,從小就跟在尤雨屁股后面轉(zhuǎn)悠,這小子生得一張憨厚圓臉,在一眾下人里地位很高,雖然人傻了點,對主子是忠心耿耿的,就連壞事也比誰都利索。
尤雨轉(zhuǎn)念一想,這樣指哪打哪的下人是最純粹的,讓他往東,他絕不會往西,讓他攆狗,他絕不追雞,就連作惡時的狠勁,也不過是為了討主子歡心,反倒可以試著信賴。
話音剛落,房門“砰”地被撞開,只見那阿青跌跌撞撞撲到床前,淚眼汪汪,滿臉心花怒放。
“頭、頭一次聽見三少爺親口呼喚奴才的名字……奴才真是感動萬分……”畢竟以前都被稱作‘喂’或者‘那個誰’,阿青還是頭一次覺得自己在三少爺心中占據(jù)位置。
尤雨嘴角一抽,用不用這么夸張啊。
“長姐和二哥什么時候來看我?”總之,先打探打探尤家目前的情況。
阿青慌忙用袖子抹臉,摸著后腦勺回答:“三少爺忘了么,大小姐已拜入仙門,專注于修煉,常年不在家;而二少爺上周來信,目前正在外經(jīng)商游學(xué),歸期未定?!?/p>
“那父親呢?”
“老爺前些日子……呃,與好友前去青州,鑒賞新排的戲曲,明日回府?!卑⑶嘌凵耧h忽,顯然在替尤老爺掩飾什么風(fēng)流韻事。
尤雨心中了然,長姐求仙問道,二哥遠游在外,父親沉溺聲色,這偌大的尤家大院里,竟是沒有一個原主真正的親人在。
這令他對先前關(guān)于容夫人的大膽猜測更相信一分。
最后,尤雨看似不在意地問了一句:“那個……賤奴,他如何了?”
說起這個事兒,阿青立刻挺直腰板,臉上浮現(xiàn)出與年齡不符的狠厲,“他倒是還有口氣在,只要少爺一聲令下,奴才這就去結(jié)果了他!”
好家伙,這變臉?biāo)俣?,不愧是專業(yè)狗腿子。
“急什么?!庇扔瓴[起眼睛,“帶我去看看?!?/p>
阿青愣住了:“三少爺要親自去?那腌臜地方……”少爺這是怎么了?
“怎么?”尤雨冷笑,“本少爺做事,還要你教?”
“少爺做什么都是對的!”專業(yè)狗腿子瞬間領(lǐng)悟到某層意思。
原來如此,少爺是想親自結(jié)果了那個賤奴,不留后患!
少爺果然英明神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