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泊勒斯帶來的居高臨下的角度,讓宋云初只能看到那一個巨大雕像的小半張臉,饒是如此,莫名的熟悉感也在須臾之間就將他裹挾,帶來了窒息的壓迫感。
他是,他是···
宋云初竭盡全力的想要思索出他是誰,腦中卻是陣陣的脹痛襲來,太陽穴劇烈的跳動了兩下。
“宋云初,你不會暈機吧?”
時凜轉(zhuǎn)過頭看見他明顯不對的臉色,心里閃過一絲混雜著愧疚的慌亂。是自己硬生生的把他拽上來的,他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自己的罪過可就大了。
難怪他兩次都不愿意上來,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
宋云初搖了搖頭,不知是在說自己沒事,還是在示意自己并沒有“暈機”,模棱兩可的回答讓時凜的心跳微微的錯了節(jié)奏,好在那兩匹狼很快就降落了下來,讓他的不安平息了下去。
···
楚戎昭想要擦去嘴角的鮮血,卻只落得了滿手的鮮紅,細(xì)細(xì)的血線驟然變粗,染滿了整個下頜。
跌撞著走向那里的時候,隱隱約約的看到一個人影。那個人似乎已經(jīng)早有預(yù)料了,楚戎昭剛一出現(xiàn),抬手就接住了他下墜的身體。
“謝謝?!背终颜f話的間隙,又是幾絲鮮血滴落下來。
接住他的人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只是半扶半抱著他,將他放到了石柱的一側(cè)。
他的目光沒有再停留在楚戎昭的臉上,而是看向了那些閃爍著藍光的柱子。
在那一根柱子亮起藍光之后,其余的柱子全都接二連三的出現(xiàn)了光芒,只是與第一根相比,顯得格外的微弱。
他覺得,橫亙在這一方天地的這些鐘乳石一樣的柱子,就像是積蓄著毒液的蛇牙。顏色越亮,毒液就浮現(xiàn)的越多。
這些毒素,遲早會全數(shù)注入他們的身體,直到五臟六腑都被侵蝕殆盡。
那幾根柱子剛剛有了一絲亮光,他就生生的吐了一口血,在身體中穿梭的劇痛幾乎要剝奪他行走的能力。他根本無法想象,已經(jīng)和一個廢人沒什么兩樣的楚戎昭,究竟要怎樣扛過這樣慘絕人寰的折磨。
“能撐得住嗎,楚艦長?”
“你既然還當(dāng)我是楚艦長,那在你的眼里,我自然是撐得住的?!?/p>
楚戎昭張口的片刻,鮮血已經(jīng)延伸進了衣領(lǐng),饒是花紋的治愈能力再怎么強悍,也沒能來得及阻止那些洶涌而出的鮮血,將楚戎昭的衣領(lǐng)染的濕透。
···
那兩匹狼并沒有走。時凜回頭看了看站在身后的兩條赫爾泊勒斯,眼中的疑惑一閃而過。
——我們是不是還需要他們的幫忙。但是他們的幫忙,好像并不是全無代價。
時凜下意識的想要去看站在不遠(yuǎn)處的王成霆,余光無意間掃過了宋云初,他臉上的異樣被時凜粗略的收入眼底,又很快的從思緒中驅(qū)逐了出去。
應(yīng)該是在半空上待著的時間太久了,還沒有緩過來。
···
這是應(yīng)蒼的塑像。
宋云初喉嚨間猛然哽住,一瞬間連呼吸都遺忘了。腦中有千萬個畫面閃現(xiàn)出來,又在須臾之間全都成了雪花一樣的碎片,鋪天蓋地的跌落,覆蓋出一片茫茫的空白。
讓他回神的,是赫爾泊勒斯低沉的嗥叫聲。他從茫然中抽身,看向聲音的來源,看見兩匹狼扇動著翅膀,飛上了半空。
宋云初瞬間意識到了赫爾泊勒斯要做什么,在兩只狼張口的第一刻,就迅速的后退,到了安全的范圍。
赤紅的光芒從赫爾泊勒斯張開的口中洶涌而出,灼熱席卷而來,時凜方才意識到那是火光,卻不知為何沒有半分出于本能的躲避,只是站在原地,看著火焰在眼前匯聚。
兩匹狼噴出的火色交匯在一起,滾燙的溫度登時有上升了幾倍,余淮安忙不迭的向后退了好幾步,用力閉上了眼睛緩解灼痛,再次睜開眼睛時看見面不改色站在原地的王成霆,一句震驚的臟話登時脫口而出。
“臥槽,他不怕燙的嗎???”
···
赤紅的隧道在一片滾燙駁雜的火焰中成型,慢慢的隨著火焰的消退出現(xiàn)在幾人的面前,灼熱也漸漸的減弱了威力,讓余淮安和宋云初得以走近。
“我們現(xiàn)在是要進去嗎?”
余淮安想要向前走出一步,又中斷了動作,回頭遲疑的看向其他幾人,詢問他們的想法。
“當(dāng)然要···”
“進去試一試?!睅讉€字還沒有成型,整句話就突兀的中斷了,時凜看著從半空緩緩下墜的兩匹狼,心臟瞬間提到了喉嚨。
從懷中摸出那一把鏡子做的匕首,干脆利落的劃開了手臂上的靜脈血管,時凜幾乎是箭步?jīng)_向了那一匹漆黑的狼,在他落地的第一刻,就將手臂伸入了他犬牙尖利交錯的口中。
王成霆慢了他一步,卻也是用最快的速度就沖了過去。
第一時間摸到了手中的槍,王成霆竟然生出了直接拿槍打穿手臂給它放血的念頭,槍都拿出了一半,方才找回了些許理智,取出了那個粗劣的匕首,割開了手腕。
他與那一匹灰色的狼距離很近,近到可以清晰的聽到它的呼吸聲,紊亂而急促的喘息隨著手腕的鮮血一點點在口腔中散開而平息下來,王成霆總算松了一口氣。
···
“你可嚇?biāo)牢伊恕!?/p>
時凜全然忘了手腕上還有一道割破了靜脈的傷口,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黑狼的身上,直到看見它身上最后一絲身體透支的跡象也消散,才將手腕移開。轉(zhuǎn)頭去看那一條隧道。
“我先試一試吧。”
自己的狼弄出來的東西,還能害了自己不成。
黑狼溫?zé)岬谋窍姙⒃谏韨?cè),讓時凜原本的幾分心慌全都平息下去了,他向前走了幾步,踏入了那個入口。
···
隧道的顏色陡然變化,變成了一片深紅,猶如半凝固的血跡在緩緩的流動,時間仿佛也因此慢了下來,每一秒都格外漫長,王成霆不自覺的抬手去看那一塊黑色的表,想要知道時間到底流失了多少。
···
五分鐘之后,隧道中忽然傳來些許動靜,隧道重新變成了一片赤紅,讓其中那個人影變得明顯。
額前的頭發(fā)胡亂的散落下來,遮蓋了眼中的蒼皇,時凜幾乎是逃出來的,步伐混亂的毫無章法。
“我沒辦法進去。”
時凜發(fā)著抖倒在地上,手肘勉強的支撐起了上半身,胸腔劇烈的起伏,冷汗從額頭上滾滾落下,讓頭發(fā)狼狽的貼在鬢角。
“遇到什么了?”
宋云初心中驟然一緊,幾步走了過去,王成霆和余淮安緊隨其后。
時凜想要回答,卻是一個字都無法說出,嘴唇戰(zhàn)栗了幾次,最終只能迫不得已的放棄。
身后一陣低沉的聲音,宋云初回頭發(fā)現(xiàn)是黑狼在低號,趕忙讓開了位置。
那條蓬松的尾巴像一條被子一樣蓋在時凜的身上,黑狼蜷起了身體,尾巴將時凜牢牢的包裹住,身體則向半輪月亮那樣彎曲,時凜借著黑狼的力坐了起來,靠在了它的身上。
“我沒有遇到什么實質(zhì)性的障礙,但是···”
有了黑狼這個倚靠,時凜的心緒漸漸的穩(wěn)定了下來:“我之前因為一些事情留下過幾個很大的陰影,在這個隧道里走的時候,那些陰影反復(fù)的在我腦子里面出現(xiàn),就算再怎么抗拒都沒用?!?/p>
時凜看了看自己因為握拳而青筋暴露的手,繼續(xù)說:“并且這不是最難忍受的?!?/p>
“我每走一步,就像是被打斷了一根骨頭一樣。先是胳膊,再是肋骨,最后是兩條腿,到最后,感覺全身的骨頭都斷掉了?!?/p>
“我最開始還能走幾步,沒過多久就是完全爬著在前進,實在痛到受不了,就后撤了?!?/p>
臨陣脫逃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這么狼狽的模樣都被他們盡數(shù)收入眼底了,時凜便也不在意是否將這個怯懦的過程和盤托出了。
“每退一步,身上的疼就減弱一點,那些該死的陰影也不再那么難纏,所以我就逃出來了。”
···
時凜話音落下后隨之而來的那一片長久的沉默,被王成霆打斷。
“我去試一試吧?!?/p>
即使不開口,這個人選也非他不可,與其在窒息的沉默中被無聲的推上風(fēng)口浪尖,不如直接自己主動打破僵局,至少面子上還能好看一點。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p>
余淮安的開口出乎了所有人的預(yù)料,連那兩匹狼都微微的動了動腦袋,難以置信的看向了他。
“時凜不是說了嘛,阻礙他往前走的一大障礙,就是因為自己以前留下的陰影。”
“我從小到大活得沒心沒肺的,還真想不到能讓我害怕的事情。而且兩個人互相幫扶著往前走,總比一個人痛到站不起來,只能手腳并用的爬好太多?!?/p>
他走到了王成霆的身側(cè),看向了那個赤紅的入口。王成霆卻不動聲色的側(cè)了側(cè)身,與余淮安拉開了距離。
連割腕放血都怕痛的人,會有膽量承受這個程度的痛苦嗎。
“我只是不想受罪,又不是不能受罪?!庇嗷窗惨谎劭闯隽送醭肾倪t疑,有些尷尬的咳嗽了兩聲。
“而且吧,誰能知道進去之后多久才能出來呢?萬一兩三天之后也還在里面呢?”
王成霆并沒有考慮到這一點,聽他一說,心中還在搖晃著的天平顫巍巍的傾斜向了一側(cè)。他并沒有做出太明顯的回應(yīng),只是向著余淮安走了兩步。
人是群居動物,總希望在危難的時候能抱團取暖,就算是心底里覺得余淮安可能是個拖累,長時間面對未知環(huán)境的不安還是讓他選擇了帶著余淮安一起去。
“如果我們沒能及時的出來,你們就不要等了,回去要緊?!蓖醭肾肓讼耄瑢⑹直碚聛磉f給了時凜。
···
隧道的入口像是赤紅的火焰在流動,異常明亮,當(dāng)穿過了隧道,卻只看到暗沉的通道陰森森的出現(xiàn)在眼前,紅黑交雜著潑灑在緩緩蠕動的路面上,像是下水道中的污濁在流淌。
王成霆剛剛踏出一步,鉆心的刺痛就從腳腕處席卷而來,眼前霎時漆黑的一片,趔趄著向前兩步。
“王成霆!”余淮安看著走在自己前面的人毫無預(yù)兆的一個踉蹌,心下一慌,抬腿就要追過去扶住他,腿部的骨頭卻仿佛硬生生的被人折斷一樣,根本無法被自己所支配。
地面上好像布滿了刀片,每走一步,雙腿上就多出一道鮮血淋漓的傷痕,讓自己的行動受到最大限度的阻礙。明明王成霆只比自己多走了兩步的距離,余淮安卻無論如何都無法追趕上他。
疼痛在迅速的加碼,余淮安只覺得視線忽然一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喘息著跪在了地面上。
牙關(guān)咔咔作響,他強撐著站起來就要追上去,王成霆的身影卻忽然劇烈的一晃,如同暈厥一樣栽了下去。
“王成霆!”
余淮安猝然失聲,飛撲過去。才發(fā)現(xiàn)王成霆的眼睛緊緊的閉著。
閉著眼睛,不是更方便那些所謂的陰影在腦子里像幻燈片一樣重復(fù)嗎?
余淮安眼中瞬間因為焦灼而爬上了幾道血絲,他一把拽起了王成霆,給了他重重的一拳。
“你給我睜眼!”
···
九死一生的追捕行動終于收網(wǎng),他滾燙的槍口直直的指向了車的后座,厲聲喝道:“你給我下來。”
車的后座上,是一個十月懷胎的婦女,座椅染上了大片大片的鮮血,整個人都因為劇痛而微微顫抖著。
“我下來,你把槍放下。”
她卑微的哀求著,雙手緊緊的抱著隆起的肚子,似乎那個成型的胎兒下一秒就要因為極度的驚嚇而落地。
心臟上堆積的堅冰瞬間破碎,王成霆只聽得到自己的聲音戰(zhàn)栗著響起,隨即是黑洞洞的槍口緩緩的放下。
“好,我把槍放下,你不要沖動···”
繃緊的手臂剛剛下垂,婦女的面孔登時變得猙獰,她的左手迅速的抬起,赫然是一把破舊的槍,直直的指向自己的腦袋。
槍聲響起的同時,車門重重的砸上,那個女人的手臂被堅硬的車門砸到變形,槍脫手而出。
···
子彈擦過側(cè)臉,帶出一支清晰的血箭,婦女的咒罵聲不絕于耳,每一句都骯臟而刺耳。
“不得好死,你們都不得好死!?。 ?/p>
···
“她肚子里面的,根本不是孩子,而是D品!”
劈頭蓋臉的斥責(zé)撲面而來,化作洶涌的潮水將他徹底的淹沒,師父盛怒的面容上寫滿了失望,聲線發(fā)顫。
“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失誤,會造成多少犧牲?!如果干不了禁D,就他媽去調(diào)崗,不要留在這里!”
···
王成霆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余淮安心跳錯了半個節(jié)拍。
他的眼睛根本就沒有聚焦,渙散的看著自己,將眼底的后悔和恐懼暴露無遺。
“王成霆,看著我,我是誰。你好好的想一想,你現(xiàn)在是在···”余淮安看著停滯不前的王成霆,心中的焦急一陣勝過一陣,竟然直接拖起了王成霆就要向前走,劇痛卻在陡然間擊中五臟六腑。將未說完的話語中斷。
或許是余淮安的聲音過于尖利的緣故,那個僅僅說了一半的話語,也撕開了他腦海中的混沌,在他的思緒中注入了幾絲清明。
現(xiàn)在,現(xiàn)在不應(yīng)該是想這些的時候。
眼前真實的仿佛正在發(fā)生的畫面漸漸扭曲破碎,取而代之的是黑紅交雜的隧道,以及隧道的中央,拼命的想要拉著自己前進的人影。
余淮安死死的抓著王成霆肩胛上的那一塊布料,那是在極度的痛苦之下下意識緩解疼痛的舉動,此時卻在無意之間幫了他們大忙,成了兩人牢不可破的紐帶。
阻力驀然小了許多,余淮安錯愕之中用力眨了眨眼睛,驅(qū)逐掉因為疼痛而阻擋在視線之前的陰霾。
王成霆艱難的站了起來,踉蹌著向著他的方向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