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全身都脫力了,短暫到轉(zhuǎn)瞬即逝的休憩之后,時凜也用最大的努力站了起來,搖晃著前進了幾步,身后拖出幾個清晰的血印。
“雖然沒什么指望在九點四十的時候趕回去了,但待那個地下室里真的心安,還是加快點速度比較好?!?/p>
時凜踉蹌著扶住宋云初的肩膀,看見他已經(jīng)明顯好轉(zhuǎn)的臉色,便心安理得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下一秒宋云初就抽出了手,時凜一下子重心失衡,如同一只長了翅膀的不倒翁一樣撲騰了好幾下,堪堪穩(wěn)住了身形。
“我···”
余下的半句國粹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被宋云初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徹底堵在了唇齒間,時凜利落的將它們咬碎咽下去,沒有半個音節(jié)漏出來。
“我背你。”
宋云初說的干脆做的也利落,話音剛落已經(jīng)低下了身子,手中的那一袋蛇鱗也遞給了時凜,為背人做足了準(zhǔn)備。
時凜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俯身上去的打算,身子卻沒由來的一僵,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帶著些許不忍與遲疑。
“我的血滴在你身上,不會出什么事吧。”
時凜幾乎是在開口的下一秒就后悔了,恨不得當(dāng)即給自己重重的兩個耳光,若是宋云初真的因為這一句話站了起來,怕不是自己下一秒就要當(dāng)場拽著他的褲腳開始哭號。
“沒有大面積接觸到皮膚,就不會有事。”
好在宋云初并沒有改變自己的意圖,背對著時凜,也沒有讓他看見時凜眼中根本掩飾不住的后悔。
宋云初給了一個臺階,時凜當(dāng)即就下,利索的趴在了宋云初的背上,身上的傷口受到擠壓迸發(fā)出的陣陣鈍痛,讓一聲痛呼直接涌上了喉嚨,時凜當(dāng)機立斷的咬住了牙關(guān),一言不發(fā)。
···
時凜的目光觸及了他與宋云初身上的衣服,仔細(xì)的觀察了一下厚度,那是一種類似于麻布的面料,外套和內(nèi)襯加起來有三四層之多。
有了這層層防御,自己的血想要給宋云初造成什么傷害,怕是難上加難。
時凜剛剛松了一口氣,后背就一寸寸的彌漫出寒意。
他恢復(fù)的這么快嗎?
二十多分鐘之前還是一副站都站不穩(wěn)的樣子,現(xiàn)在就能毫不吃力的將自己背起來?
“你來這里之前是當(dāng)過兵嗎,體質(zhì)看上去挺好的?!?/p>
宋云初的腳步忽然就頓住了,時凜看可以察覺的到他的身體細(xì)微的顫了顫,說錯話的懊惱還沒來得及上升到思緒,宋云初已經(jīng)又邁出了幾步。
“算是吧?!?/p>
這個回答帶著明顯的敷衍,時凜卻也不敢再追問下去了,生怕刺激到了宋云初,讓他直接把自己扔在半路上。
時凜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前方似乎沒有盡頭的荒蕪,掙扎了片刻,最終還是沒有將時間說出來。
九點十分。
在那個地方中耽誤的時間,如果按照正常的速度來計算,最多也不會超過五分鐘,但沒想到時間的流速加快到了這么夸張的地步,轉(zhuǎn)瞬之間,就奪去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光陰。
宋云初明顯還存著想要準(zhǔn)時回去的念頭,即使是背著時凜,步伐也加快了不少。
建筑的輪廓逐漸顯現(xiàn)出來,環(huán)繞著一片片模糊的黑影,就像是烏云被撕碎之后跌落入其中,顯現(xiàn)出無端的詭異,雷電的聲音沉悶而斷斷續(xù)續(xù)的響起,好像正在準(zhǔn)備著一場驚天動地的暴雨。
終于清楚城鎮(zhèn)的那一刻,宋云初的腳步卻猝然停住了,時凜看清楚了面前的景象,瞬間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群狼環(huán)伺在這一刻得到了具象化,一匹匹狼穿梭于大街小巷之間,它們的脊背上還長著一雙遒勁的翅膀,輕輕的翕動,就將沉重的身軀帶上了半空。
整個城市空無一人,若是除過那些狼不時的低吼以及翅膀扇動時哀嚎的風(fēng)聲,這里便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快跑!”
時凜低聲在宋云初的耳邊怒吼,示意他快點轉(zhuǎn)身離開,未曾想嘶啞的低吼之中,驀然一聲悠長的狼嗥。
就像是虔誠的信徒在對信仰的神明做出最為炙熱的回應(yīng)。狼嗥聲接連不斷的響起,逐漸連成了一片,猶如排山倒海而來的巨浪,瞬間將兩人吞噬。
時凜的耳膜一陣陣的發(fā)脹,卻也聽到了身后崩塌的聲音,驚恐之下猛然轉(zhuǎn)頭,看見身后的路驟然塌陷,深淵緊緊跟隨在他們的身后,步步緊逼。
恐懼瞬間化作了墜落的隕石,將腦海中構(gòu)筑的一切須臾之間就變成了一片狼藉的斷壁殘垣,只有強悍的理性勉強支撐起搖搖欲墜的防護,讓思緒得以艱難的轉(zhuǎn)動。
死一個,總比死兩個強。
深淵已經(jīng)追趕至身后,時凜的雙手卻驟然松開了宋云初的脖頸,滿是傷痕的脊背,直直的栽向地面深不可測的深淵巨口!
手腕被強硬拉住的那一刻,時凜猝然一驚,竟然是宋云初強行將他再一次拖了上去,背著他沖進了已經(jīng)被狼群所占領(lǐng)的城市。
“你就這么想送死?!”
鋒銳的狼牙貼著顴骨擦過去,時凜瞬間什么都顧不上了,壓低的聲音驟然變得尖銳,仿佛要將宋云初的耳膜穿出一個窟窿。
···
宋云初沒有想到,會在這里見到赫爾泊勒斯。
巨大的翅膀出現(xiàn)在眼前的時候,心中一瞬間被喜悅填滿,讓血液加快了速度沖向頭頂,帶來一陣轟鳴,時凜的那一句尖銳的嘶吼傳入耳朵,方才讓心緒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平靜。
在他的眼里,赫爾泊勒斯不是奉若神明的戰(zhàn)友,而是隨時會索命的厲鬼。
“我們沒后路了。”
宋云初的聲音驟然在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撕裂了,最后的幾個字支離破碎的涌了出來,每一處裂紋都滿是絕望。
刻意而為之的一個踉蹌是天衣無縫的表演,直到重心失衡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時凜都認(rèn)為宋云初的趔趄,是極度驚慌之下的失誤。
赫爾泊勒斯的嗥叫聲猝然近在咫尺,兇猛的氣流將時凜的鼻息都吞噬殆盡,尖利的獠牙即將觸碰到脖頸的前一刻,身上倏忽一沉。
——宋云初覆在了他的身前,以自己的脊背抵擋住了赫爾泊勒斯的利爪。
···
預(yù)想中皮肉開裂的劇痛和鮮血噴濺的溫?zé)?,都沒有通過感官傳遞到時凜的思緒,只有一陣濕漉漉的涼意,緩緩的浸透了自己的雙腿。
時凜一驚,推開了宋云初就坐了起來,赫爾泊勒斯的舌頭輕輕的滑過自己傷痕累累的雙腿,唾液打濕了露在外邊的傷口。
腳踝那一塊是沒有布料遮擋的,察覺到疼痛一寸寸消散的時候,時凜錯愕的曲起了一條腿,看著上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愈的傷口,下頜登時發(fā)出一聲清晰的響。
“我現(xiàn)在脫衣服,它會不會狂性大發(fā)把我給吃了?”
大概是沒有消散的恐懼讓時凜難得天真了一回,他扭頭異常誠懇的看著宋云初發(fā)問。
聲音里的顫抖還異常清晰,與那一個明顯含著疑問的尾音相結(jié)合之后,就顯示出幾分不倫不類的怪異。
看見宋云初怔愣的神色,索性自作主張的將那塊破布一樣的外套脫了下來,又卷起了褲腿。
與預(yù)期的全然不相符,那匹巨大的狼蜻蜓點水般的讓舌尖掃過時凜的雙腿之后,便再也沒有了其他的動作,腿部的那一絲涼意片刻之間就擴散到了全身,皮膚上的傷口一個接著一個的銷聲匿跡之時,時凜也意識到了自己大概率做了無用功。
那只漆黑的狼靜靜的佇立在原地,時凜可以感覺的到,他的目光隨著自己傷口的痊愈一寸寸的上移,脖頸處蜿蜒的傷痕痊愈之后,時凜微微的抬眼,就撞到了它的目光。
既然他幫自己治傷,事情完了之后又沒有繼續(xù)離開,那自己是不是,可以讓它幫一個忙?
王成霆的那一塊表上面,時針與分針精確的指向了九點三十五分的位置。
···
我去它聽得懂人話。
那匹狼弧度輕微的點頭之后,時凜的腦中短暫的一片空白,但很快就反應(yīng)了過來,利落的順著它垂下來的翅膀爬了上去,還不忘看一眼手中包著蛇鱗的布料是否系緊,防止在騰空的過程中掉落下來。
“宋云初,上來?!?/p>
地面上的人沒有移動分毫,好像根本沒有聽到時凜的話一樣。
不是,我記得他沒這么耳背吧。
指針不急不徐的指向了九點三十七的位置,他終于遲緩的邁了一步,剛剛在翅膀上站穩(wěn),忽如其來的展翅就讓他猝不及防的失去了重心,整個人直接被羽翼揚到了赫爾泊勒斯的脊背之上。
它們,竟然還允許我···
喉間的酸澀瞬間一擁而上,迅速的侵占了鼻腔,時凜敏銳的發(fā)現(xiàn)了他的失神,直接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肘,防止他在那匹狼離開地面的時候直接栽下去。
這是被這頭狼給嚇傻了?那他當(dāng)時為什么這么不要命的沖進來?
頭皮輕微的一痛,是有許多巨大的問號破殼而出,時凜在宋云初看不見的那一個角度,不動聲色的呲了呲牙。
···
沒有任何形式的告別,那匹狼將他們放在那個狹窄的小巷子前,隨后便融入了天空中盤旋的同僚之內(nèi)。
那個通道緩緩的打開,恰巧是秒針轉(zhuǎn)過十二點的標(biāo)識的那一刻,分毫不差。
···
刪繁從簡,十多分鐘的時間,宋云初就將來龍去脈說了清楚。
其實應(yīng)該是時凜來說的,話音落下之后,這個念頭在宋云初腦中一閃而過。
他們在聽的同時,目光不時掃過坐在自己身側(cè)的時凜,那是一個求證真?zhèn)蔚呐e動。
時凜細(xì)微卻弧度清晰的點頭不時出現(xiàn)在自己的余光之中,證實了他的言論的同時,也為兩個人埋下了一根相當(dāng)有分量的定海神針。
“我和你們一樣,都是普通人?!彼卧瞥蹰_了口,三個人的目光登時都集中了過來。
“但我比你們來的時間要早一些。我是成功了一些任務(wù)的,這個隱身術(shù),就算是我完成任務(wù)的一個獎勵。”
“如果你們對它感興趣的話,我可以仔細(xì)的和你們說?!?/p>
宋云初指尖凝聚起一個小小的銀白色屏障,伸手輕輕的一指,那盞燈瞬間無影無蹤,光芒暗淡了大半。
“當(dāng)然是洗耳恭聽?!蓖醭肾f話的同時,不自覺的向前傾斜了身體。
“這一個屏障,我想遮掩住什么都可以,只是遮蓋住的東西越大,時間越久,對于身體的傷害也就越大,嚴(yán)重時可能會喪命?!?/p>
“那我們怎么才能得到這個東西?!?/p>
他沒有想到,王成霆竟然直接忽視了他處心積慮的后半句話。
宋云初收回了那一個銀白的屏障,消失的光芒又回來了,直直的刺入王成霆的眼睛,讓他猛然收回了前傾的身體。
“這個用分?jǐn)?shù)換東西的權(quán)利,我是在進行了許多任務(wù)之后才獲得的,因為分?jǐn)?shù)達到一定指標(biāo)之后就可以離開昀飏,而且每一樣?xùn)|西所需要的分?jǐn)?shù)都是很高的,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會選擇扣除自己獲得的分?jǐn)?shù),去獲得這些東西。”
“你的意思是,在這一個任務(wù)里,我們是沒有辦法得到這個的,是嗎?”
王成霆眼中的希冀瞬間暗淡下去,宋云初的點頭,將他余下的那一點期望的火星也掐斷。時凜看見那雙忽然灰敗下來的眼睛,是真的覺得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我想這沒有什么?!睍r凜聳了聳肩膀,說:“如果真的要毀了那一個石像,我想我們的行動應(yīng)該在那一群長著翅膀的狼出來的時候?!?/p>
“一來那時候萬人空巷,我們干這個傷人錢財?shù)娜蝿?wù)的時候不會有人攔著,二來那群狼喂點血就能幫我們,說不定到時候也會有點用?!?/p>
“那個時候根本沒人能認(rèn)出來你們是誰,要不要這個隱身術(shù),其實都無所謂了?!?/p>
···
臥槽他干嘛想揍我?
說出最后一句話的時候,身側(cè)的宋云初驟然緊握的拳頭映入了時凜的余光,嚇得他明顯的中斷了一個音節(jié)。
···
楚戎昭驟然嗆出一口鮮血。血線從嘴角懸掛下來,隨著他猛然直起的身子貼合上了下頜。
都沒有來得及擦去嘴角的血,已經(jīng)邁了好幾步出去,楚戎昭踉蹌著沖向了一處。
漆黑的石柱上,那一星微弱的藍(lán)光終于明顯的亮了起來。
蒼白冰冷的嘴角在血翳的覆蓋之下勾起一絲微笑,連四肢百骸傳來的劇痛,都在那轉(zhuǎn)瞬即逝的一刻銷聲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