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尋的腳步聲落在青灰色石板上,被這空間溫吞的空氣吞沒,沒有回響。
他沒有回頭。
背后的石門已閉合,黃銅鑰匙仍握在掌心,失去了那種隱隱發(fā)熱的觸感?,F(xiàn)在它冰冷,像是某塊死去的骨片。
天是亮的,卻看不見太陽。天空像是刷過灰漿的玻璃罩,光從四面八方滲透下來,沒有熱度,也沒有陰影。世界像是被固定在一個沒有方向感的展廳中。
石板路盡頭,是一座莊園。
他站在鐵門前,推開那扇已經(jīng)生銹的柵欄。指尖觸及鐵皮那一刻,皮膚像是被什么粘住了一瞬。
他收回手,看見門邊的銹跡顏色發(fā)暗,形成一層層不規(guī)則的流線。那不像鐵銹,更像是曾有液體流淌而下,留下痕跡,又被什么高溫烘干。
他沒有停留,邁步走入莊園。
正前方的主樓呈典型歐式結(jié)構(gòu),三層高的建筑莊嚴而沉默,塔樓、雕飾、封閉窗欞、老舊的屋檐線條……但越靠近,他越覺得哪里不對。
二樓之上,直接接著第四層。
比例失調(diào),構(gòu)造突兀,就像有人生生從圖紙上擦掉了三樓,再硬塞回一個頂層。
這和自己在幽藍禁地的時候遇到的情況不謀而合。
黎尋沒有靠近主門,而是沿著主樓一側(cè)的小徑繞行。他需要確認建筑的完整性,以及有沒有比正門更“可控”的入口。
穿過幾塊散落的石雕殘件,右側(cè)出現(xiàn)一片菜園。與周圍建筑的沉寂不同,這片土壤有著某種正在“持續(xù)被照料”的痕跡——沒有雜草,泥層松軟,葉片層疊,排列整齊。
這不像廢墟。更像是某種有意識的秩序維持。
他腳步慢了下來,掃視每一株植物。沒有發(fā)現(xiàn)人,但他感覺到自己被注意到了。
他走到最外一排的矮植物前,蹲下身,拔出一根泛紫的蔬果。汁液順著斷口緩緩流出,略帶酸味,不刺激。他沒有吃,只是放在鼻下聞了聞,隨后隨手放回泥土上。
繼續(xù)前進。
主樓西側(cè),一扇門半掩著。門閂被撬過,木框邊緣還殘留著一道鋸齒狀裂紋。黎尋站在門口沒立即進去,而是舉起手電向里掃了一遍。
里面是一間廚房。
光束掃過懸掛的鐵鍋、堆放雜亂的罐頭架,以及灶臺上蒙塵的鋁鍋蓋,一切陳舊但完整,沒有被破壞。
黎尋踏入廚房,沒有翻找。
他帶著物資。背包里還剩下在幽藍禁地用剩下的一些藥品。
他拉出一張干凈的椅子,坐下,開始處理傷口。
他卷起左臂袖子,仔細檢查那道從幽藍禁地帶出的傷口。邊緣已經(jīng)發(fā)紅,局部有腫脹跡象。他撕開封口,用藥品小心涂抹,然后用紗布壓住,重新纏上繃帶。
最后吞下一片止痛藥。
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點多余猶豫。
當然,大腿和其他地方的傷口也要簡單弄一下,雖然不是很嚴重,但不能放任不管。
等他站起身的時候,臉色依舊冷靜,只是眉間的皺紋略淺了一些。他將使用過的藥袋放入空罐中,蓋好,盡可能掩蓋血味和藥味。
離開廚房前,他順手帶上一塊壓縮干糧和一瓶水,朝菜園折返回去。
他停在那株最像“人”的植物面前。
那東西主干直立,枝葉向兩側(cè)延展,構(gòu)型像極了人形雙臂。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主莖正中的那個球狀結(jié)構(gòu),表面有輕微波紋,像某種器官,又像一只“正在看”的眼。
黎尋蹲下,從口袋中取出那塊壓縮干糧,撕開包裝,將半塊放在泥土邊,余下半塊自己塞進嘴里。
他站起身,退后五步,靜靜地觀察。
植物沒有動。
但空氣似乎變得粘滯了一些,像是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從枝葉之間溢出來,在空間中漂浮、試探、感知。
幾秒后,那球狀結(jié)構(gòu)的表面輕輕鼓起,一根細枝從底部慢慢伸出,緩緩卷住那塊干糧,將其拖入根莖附近的土壤之中。
黎尋沒動。
這不是吞噬。那種動作更像是“收藏”或“接收”,就像人伸手接過禮物時的自然反應(yīng)。
接著,那株植物的另一側(cè),一根枝條從葉片下方伸出,輕輕地擺動了一下,頂端吊著一顆淡綠色的小果實。
果實輕輕落下,滾到黎尋腳邊,停住了。
他蹲下,拾起。
果子不大,表皮光滑,有一層淺蠟質(zhì)光澤。他沒有直接吃,而是用匕首切開一小角,果肉略帶黏性,散發(fā)出一股青草味和不易察覺的清涼感。
他用舌尖蘸了一點。
幾秒后,唾液開始分泌,口腔內(nèi)部變得清爽,腦后那一絲沉悶也緩緩?fù)嗜ァ?/p>
“能用。”
他將果子包進布袋,站起身,朝那株植物輕輕點頭。
植物沒有反應(yīng)。
但它的枝條未縮回,而是保持著原樣,像是在等待更多的回應(yīng)。
黎尋沒有急于再交換什么。
他轉(zhuǎn)身沿來路返回主樓。
他知道,像這種生物,它不會一次給出全部。必須耐心,循序漸進。
而他,一向擅長這個。
回到主樓,他再次檢查門鎖,確認房間安全,卸下背包,將黃銅鑰匙和收獲的植物果子一同放在床邊。
夜沒有降臨,光線也未暗。但他的身體已經(jīng)發(fā)出疲勞信號。
黎尋靠在床上,握著匕首入眠。
他睡得極淺,意識懸在光與光之間,像是沉入一片未曾命名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