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瞬間空無一人,天氣冷了,沒人愿意用冷水洗澡。
我隨便洗了把臉,回到邊房,在大通鋪上找到自己的位置,鋪好被子鉆進去睡覺。
通鋪擁擠狹小,翻個身就能挨到旁邊的人。
干了一天的活,回來后也沒什么人說話,大家都各自縮在自己的被子里,像一個個小小的蠶蛹。
被子散發(fā)的霉味和自己身上的汗味混在一起很不好聞。
我輕輕搓了搓因為劈柴時劃了幾道淺口子有些發(fā)癢的掌心,側著身體避免壓到早上挨過打的屁股,帶著一天的疲憊睡了過去。
睡覺之前,我頭一回想的不是什么時候能出宮,而是,什么時候可以回冷宮去。
監(jiān)欄院的早晨開始得很早,四更天,天還漆黑,打更太監(jiān)從監(jiān)欄院里出發(fā),敲完了梆子報天氣:“天氣晴明,無雨——”
邊房通鋪上,蠶蛹們一陣蠕動破殼出來,哈欠連天地起床穿衣。
到監(jiān)欄院已經有三四天,我逐漸有些適應了這里,跟著他們麻木地去院里排隊取水洗漱。
兩個小太監(jiān)爬著梯子用引光奴點燃了燈籠,管事太監(jiān)麻公公站在廊下,手上拿著名冊一一點名分派任務。
我和另一個太監(jiān)上午被分到一起,先去清掃垂拱殿廣場外的東西華門街。
剛掃完,晨鐘響,我拄著掃帚循鐘聲望去,見天邊亮起一抹淺淺的魚肚白,朱漆宮門開,提著燈籠的文武官員從左右掖門進來,猶如兩條長長的燈蟲般,穿過廣闊的昏暗來上早朝了。
我望著那兩道既近又遠的宮門發(fā)了一會兒愣,直到邊上侍衛(wèi)喝了我一聲才跟著一起來的那人離開。
回到監(jiān)欄院吃過早飯,麻公公又讓我們把石炭一車一車送往御廚和各宮小廚房。
御廚是最后一個送的,等送到時已經快到中午。
“我們是監(jiān)欄院來送碳的,有勞傳個話進去,讓管事的出來點個數?!?/p>
我遠遠站著,沖站門的小火者道。
小火者進去傳話,我和同來的太監(jiān)安靜地蹲在墻角稍作休息。
“二寶?”
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抬頭一看,出來點石炭數目的竟是劉雙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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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紫了?!?/p>
劉雙九住的屋子里,有三張窄床,他讓我在最整潔的那張床趴下,拉開我褲腰看了看我屁股。
“怎么給調到監(jiān)欄院去了,也不給調個好一點的地方,監(jiān)欄院是宮里活最累最臟的地方,那倒不如繼續(xù)待在冷宮?!?/p>
劉雙九不忿道,取出一個小盒子來:“我給你上點藥。”
“算了吧,也不怎礙事,好幾天了,應該快好了,外面人家還等呢?!?/p>
“哪兒快好了,你走路都是歪瘸的,讓他等去,我讓我干哥哥給他送吃的了,人家樂得偷會兒懶?!?/p>
他不由分說把褲子扒下去小半給我上藥。
我抽著氣問:“你還認了個干哥哥?也是太監(jiān)?”
“不然呢?御廚倒是也有宮外的廚子來,但哪個男人愿意和太監(jiān)稱兄道弟?”他道,“太監(jiān)都這樣,認干哥哥干弟弟,還有干爹,多少有人照顧,二寶,你也認個干爹,比如你們管事太監(jiān)?!?/p>
一說起爹,我就想我爸爸了。
“我自己有爹,我爹對我很好。”我鼻子發(fā)酸。
“既對你很好,怎么把你賣進宮來了?”
兩個爹不是一個爹,這問題沒法解釋,我只覺得心里苦悶,這些天發(fā)生的一堆事情一直憋在心里,直到此刻在劉雙九面前才在胸腔里發(fā)散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