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寶正躺在田埂邊的草席上,藕節(jié)似的小胳膊小腿歡實地撲騰著。
大丫蹲在一旁,手里搖著把破蒲扇,時不時給福寶趕趕蚊蟲。
林美輕手輕腳湊過去,在離福寶三步遠的地方蹲下。
八九個月大的奶娃娃已經(jīng)會利索地翻身了,這讓她膽子大了些。
"福寶~姐姐來看你啦~"她捏著嗓子喚道。
福寶聞聲轉過頭,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滴溜溜轉。
林美小心翼翼地伸出食指,輕輕點了點福寶胖乎乎的臉蛋——軟得跟剛蒸好的糯米糍似的。
"姐姐給你唱小曲兒~"林美清了清嗓子,哼起從村口貨郎那兒學來的童謠。
她的調子跑得厲害,但勝在聲音清脆:
"月光光,照地堂
福寶乖,食糖糖……"
福寶手舞足蹈,咧著嘴笑,露出新冒的兩顆小米牙,粉嫩的牙床上還掛著亮晶晶的口水。
大丫在一旁看得稀奇,“小美,你唱得真好,福寶都被你哄住了?!?/p>
林美得意地揚了揚眉毛:“那當然啦!我可是福寶最喜歡的姐姐!”
說著從補丁口袋里掏出個草編螞蚱。
這螞蚱編得歪歪扭扭,兩條后腿一長一短,倒真有幾分滑稽相。
林美捏著螞蚱在福寶眼前晃悠,嘴里還配著音:"咻——啪!蹦跶蹦跶!"
福寶烏溜溜的眼珠子瞪得滾圓,小胳膊在空中胡亂揮舞。
林美壞心眼地把草螞蚱舉高,小奶娃急得直蹬腿,把身下的草席踹得"刺啦"作響。
大丫慌忙按住福寶的尿布,那粗布尿片已經(jīng)歪到了一邊:"小祖宗誒,可別把屎尿蹬出來!"
"接好嘍!"林美突然把螞蚱往福寶胸口一丟。
那草編的玩意兒剛碰到肚兜,就被兩只小肉手死死攥住。福寶咧開嘴,抓著螞蚱就往嘴里塞。
"哎喲,這個不能啃!"林美手忙腳亂地從福寶嘴里搶救出草螞蚱,濕漉漉的螞蚱腿都掉了一條。
她抹了把螞蚱上的口水,轉頭朝大丫擠擠眼:"大丫姐,你看福寶多喜歡我送的禮……"
往后幾日,林美變著花樣逗福寶,哄得小孩牙不見眼。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于等到了自己的笨蛋兔子。
這兔子傻乎乎地蜷在她腳邊,三瓣嘴還一動一動地嚼著草葉。
林美屏住呼吸,慢慢蹲下身,手指觸到油光水滑的皮毛時,雙手一攏,沉甸甸的兔子竟沒掙扎,溫順地窩在她懷里。
林美摟著肥兔子的手都在發(fā)抖,她得使上吃奶的勁兒才能抱穩(wěn)。
"阿……阿媽!"她抱著兔子就往田里沖。
秋陽把兔子的長耳朵照得透亮,隨著奔跑一甩一甩的。
"快看!"林美氣喘吁吁地剎在田埂上,把沉甸甸的兔子舉過頭頂。
劉芳正彎腰捆稻子,聞言直起身子,汗水順著她曬得通紅的臉頰往下淌,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跡。
她瞇起被汗水刺痛的眼睛,只見小女兒舉著個銀灰色的毛團子,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
"哎喲我的天爺!妹仔,這兔子從哪兒來的?"
整個稻田突然安靜下來。
鐮刀割稻的"嚓嚓"聲停了,打谷桶的"砰砰"聲也停了。
林德貴手里的稻捆懸在半空,谷粒簌簌往下落。
所有人都直起腰,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田埂上那個小身影——和她懷里的兔子。
林大海幾個大步跨過田壟,接過兔子掂了掂:"少說五六斤!"
他狐疑地瞇起眼,"妹仔,這兔子……"
"這個笨蛋兔子自己撞過來的!"林美踮著腳,指向遠處的油茶林,
"就在福寶家旁邊,嘭地撞樹墩子上了!"
孩子們呼啦一下圍上來。林勇揪著兔子耳朵直咂嘴:"好肥!"
陳彩姑擠進人群,酸溜溜地嘀咕:"怕不是誰家跑丟的……"
話音未落,李苗就啐了一口:"胡咧咧!這分明是山兔!"
林德貴瞇著眼打量兔子,粗糙的拇指撥開兔耳朵:"嗯,是頭好山貨。"
林美把兔子往劉芳懷里一塞:"阿媽,你拿著,咱們晚上吃!燉得香香的!"
她撩起衣襟擦了擦兔子身上的草屑:"成!晚上添把干菇子,燉得爛爛的,給大家補補身子!"
田壟上不知何時聚了一群麻雀,嘰嘰喳喳地在稻穗間跳躍。
大人們互相遞著眼色,嘴角都掛著笑。
就連素來刻薄的陳彩姑,也忍不住瞄了眼兔子肥厚的后腿,悄悄咽了口唾沫。
收工回家前,有幾個人往林美說的油茶林那邊鉆,在那兒轉了又轉。
林大山走在最前頭,"就是這棵老茶樹下?"
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撥開厚厚的落葉層。
腐爛的茶果殼發(fā)出霉味,幾只螞蟻慌慌張張地逃竄,卻不見半點兔子的蹤跡。
后頭跟來的林大川干脆跪在地上,臉都快貼到泥土里:"怪了,連個兔腳印都沒有..."
他的指尖在潮濕的泥土上劃過,只摸到幾粒硬邦邦的茶籽。
大家找了半天,卻一無所獲,只能悻悻地轉身打道回府。
林大川不死心,臨了還踹了腳老茶樹,震落幾片枯黃的葉子。
林福生落在最后,往懷里塞了幾個掉落的茶果——好歹不算白跑一趟。
晚上,灶房里飄出勾人的肉香。
半只肥兔在瓦罐里咕嘟了半晌,混著曬干的野山菇和老姜片,
醇厚的香氣順著炊煙飄散,連隔壁院的狗都扒著籬笆直吠。
堂屋的八仙桌上,一瓦盆兔肉燉香菇冒著騰騰熱氣。
粗瓷碗里盛著金黃的湯汁,浮著油星子和翠綠的蔥花。
再加上一碟清炒白菜幫子,半碗腌得發(fā)黑的雪里蕻,便是難得的豐盛晚餐。
"妹仔,吃這塊腿肉。"林大海用筷子尖挑了塊最肥美的后腿肉放進林美碗里。
那肉燉得酥爛,輕輕一碰就骨肉分離,露出里頭雪白的蒜瓣肉。
林美捧著豁口的藍邊碗,湊近深深吸了口氣。
香菇的鮮香混著兔肉的甘甜直往鼻子里鉆,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陳彩姑早忘了先前的酸話,筷子在盆里翻揀著:"這肉燉得……嘖嘖……"
話沒說完,一塊帶皮的肋排已經(jīng)進了嘴,燙得她直呵氣也舍不得松口,只能"嘶哈嘶哈"地倒吸涼氣。
林勇捧著海碗狼吞虎咽,米粒粘了滿臉:"小美,下回……"
他打了個帶著肉香的飽嗝,"下回逮兔子叫我!"
"成啊!"林美舔著油汪汪的手指,"不過你得比福全哥跑得快才行!"
這話引得眾人哄笑,連埋頭喝湯的林福全都紅了耳根。
李苗把最后一點湯汁澆在老爺子飯上,林德貴瞇著眼慢慢咂摸著滋味。
屋檐下,秋蟲"唧唧"地叫著,和著一屋子的咀嚼聲、談笑聲,飄出老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