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微的診所總是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這是她特意為焦慮癥患者準(zhǔn)備的。下午三點整,門鈴準(zhǔn)時響起。她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領(lǐng)口,按下開門按鈕。
"請進(jìn)。"
門口站著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性,黑色長發(fā)垂至腰間,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手中捏著的一只藍(lán)色千紙鶴,紙鶴的一只翅膀有些歪斜,像是被反復(fù)展開又折回。
"程雪女士?"余微微笑著起身。
女人點點頭,眼神飄忽不定。她走進(jìn)咨詢室,卻沒有在沙發(fā)上坐下,而是站在窗前,手指不停地摩挲著那只紙鶴。
"你可以隨便坐,這里很安全。"余微放輕聲音,"今天只是初次見面,我們可以隨便聊聊。"
程雪終于坐下了,卻選擇了一個離余微最遠(yuǎn)的角落。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投下條紋狀的陰影,使她的表情更加難以捉摸。
"我...我不知道從何說起。"程雪的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也許應(yīng)該從這個開始。"
她將那只藍(lán)色千紙鶴放在茶幾上,推給余微。
"這是?"
"昨晚出現(xiàn)在我枕頭邊的。"程雪的手指開始顫抖,"第三十七只。"
余微沒有立即去碰那只紙鶴,而是觀察著程雪的反應(yīng)。作為一名有七年經(jīng)驗的心理醫(yī)生,她見過各種離奇的癥狀描述,但程雪身上有種不同尋常的...真實性。
"能告訴我更多關(guān)于這些紙鶴的事嗎?"余微拿起筆記本。
程雪深吸一口氣:"一個月前開始,每天早晨我都會在房間里發(fā)現(xiàn)一只新的千紙鶴。有時在床頭,有時在冰箱上,有一次甚至在我的咖啡杯里。"她的指甲無意識地刮擦著沙發(fā)扶手,"我裝了監(jiān)控,但什么也沒拍到。"
"你認(rèn)為這些紙鶴是怎么來的?"
"我不知道!"程雪突然提高音量,隨即又縮回角落,"對不起...我...我查過所有可能性。門窗都鎖著,沒有入侵痕跡。紙鶴用的就是我家里的便簽紙,但..."她停頓了一下,"折法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
余微的筆尖在紙上頓了一下:"你小時候折很多千紙鶴?"
程雪的眼神突然變得遙遠(yuǎn):"我媽媽教我的。她說折滿一千只,愿望就會實現(xiàn)。"她的手指無意識地開始模仿折紙動作,"但我只折了三十六只,她就..."
"她就?"
"死了。"程雪的聲音突然冷靜得可怕,"自殺。吊死在我們家的客廳里。那天,墻上貼滿了紅色千紙鶴。"
咨詢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余微注意到程雪提到母親死亡時,右手食指在左手掌心畫著小圈——一種典型的自我安撫行為。
"程雪,你來找我,是因為這些紙鶴讓你感到害怕?"
"不只是害怕。"程雪終于直視余微的眼睛,"我開始做噩夢。夢里我回到童年的家,看見滿屋紅色紙鶴在飛,然后...然后我聽見媽媽在哭,但當(dāng)我循聲找去,發(fā)現(xiàn)哭的人是我自己。"
余微記錄下這個細(xì)節(jié):"噩夢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和紙鶴出現(xiàn)同一時間。"程雪咬著下唇,"更可怕的是,上周我開始在夢中折紙鶴。醒來時,手指上會有紙痕,就像真的折過一樣。"
余微感到后頸一陣發(fā)涼。理性告訴她這可能是某種睡眠行為障礙,但程雪描述中那種真切的恐懼感讓她不得不重視。
"你提到童年時折了三十六只紙鶴,而現(xiàn)在收到三十七只,對嗎?"
程雪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余微讀不懂的情緒:"你注意到了。是的,第三十七只。就像...就像有人要繼續(xù)媽媽未完成的事。"
咨詢結(jié)束時,余微給了程雪一些放松技巧和睡眠建議,并約定了下周同一時間見面。程雪離開后,余微發(fā)現(xiàn)那只藍(lán)色千紙鶴被留在了茶幾上。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戴上了手套,小心地將紙鶴拿起。翻到背面,她發(fā)現(xiàn)翅膀內(nèi)側(cè)用極小的字寫著:"找到她"。
余微的呼吸一滯。字跡已經(jīng)有些模糊,像是多年前寫下的。她打開抽屜想找個袋子保存證據(jù),卻在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紅色千紙鶴。
這不可能。咨詢開始前她剛從這里取過便簽紙,當(dāng)時抽屜是空的。余微的手開始發(fā)抖,紅色紙鶴的翅膀上用同樣的字跡寫著:"時間不多了"。
當(dāng)晚,余微在診所加班到很晚,重新審閱程雪的初步評估表。程雪填寫的住址是城南一棟老式公寓,離余微小時候住的地方不遠(yuǎn)。這個巧合讓她有些不安。
回到家已近午夜。余微打開燈,手中的文件散落一地——她的客廳墻上,用紅色千紙鶴拼出了一個巨大的"救她"。
余微背靠著門緩緩滑坐在地上。這些紙鶴不可能是程雪放的,她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而且,她住在十二樓,門窗都鎖著。
最讓她毛骨悚然的是,那些紅色紙鶴的折法,和她童年時一模一樣。
電話突然響起,余微驚跳起來。是診所的夜班護(hù)士。
"余醫(yī)生,抱歉這么晚打擾您。您的患者程雪剛才來電,說她明天不能來復(fù)診了。"
"她說了原因嗎?"
"她說...她說紙鶴變紅了。"
掛斷電話,余微發(fā)現(xiàn)地上散落的文件中,程雪的評估表背面朝上。在"緊急聯(lián)系人"一欄,程雪寫著"無",但那行字下面,有另一行褪色的筆跡:"余微,1998年6月17日"。
那是余微的生日。
余微沖進(jìn)書房,翻出塵封多年的童年相冊。在最后一頁,她找到了——六歲的她和另一個小女孩在折紙鶴的合影。那個小女孩的連衣裙上,別著一個藍(lán)色的千紙鶴胸針。
照片背面寫著:"小雪和微微,永遠(yuǎn)的好朋友"。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程雪。她童年最好的朋友,在那個紅色千紙鶴滿屋的夏天后,突然搬走,從此杳無音信。
余微的手顫抖著拿起電話,撥通程雪的號碼。響了很久,終于接通,但傳來的只有紙張摩擦的沙沙聲,和遙遠(yuǎn)的女聲哼唱:"...折只千紙鶴,再系個紅飄帶,愿善良的人們,永遠(yuǎn)好運(yùn)來..."
那是程雪母親常唱的歌謠。
第二天一早,余微站在程雪公寓門前。按門鈴無人應(yīng)答后,她找到物業(yè)說明了緊急情況。門開的一瞬間,濃烈的紙張氣味撲面而來。
公寓的每一寸表面都覆蓋著千紙鶴——天花板上懸掛著,墻上貼著,地上堆積著。在千紙鶴的海洋中央,程雪穿著白色睡裙,正專注地折著一只紅色紙鶴。
"三十八。"程雪頭也不抬地說,"還差很多很多。"
"小雪,是我,微微。"余微小心地跨過滿地紙鶴。
程雪的動作停下了。她緩緩抬頭,臉上是余微從未見過的平靜笑容:"我知道你會來。媽媽說過,折滿一千只,愿望就會實現(xiàn)。"
"你想要實現(xiàn)什么愿望,小雪?"
程雪的眼神突然變得異常清明:"不是我的愿望,是她的。她想要被記住。"她指向臥室,"你看。"
臥室墻上貼滿了泛黃的照片,全是兩個小女孩的合影。余微認(rèn)出了自己和程雪,但更多照片里,出現(xiàn)了第三個女孩——一個和她們年齡相仿,但面容模糊的孩子。
"她是誰?"余微問。
程雪的表情突然扭曲:"你不記得了?那天我們一起看到的!媽媽不是自殺...是她...是她把媽媽..."程雪突然抓住余微的手臂,力道大得驚人,"她在完成媽媽的千紙鶴!她一直和我們在一起!"
余微感到一陣眩暈,墻上的照片開始扭曲旋轉(zhuǎn)。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滿屋的千紙鶴同時振翅飛起,而照片中那個模糊的女孩,正對著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