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的雨下到第七日,文物局老樓墻根生出了青苔。那苔蘚長得邪性,白日里是墨綠色,太陽一落山就泛起熒藍幽光,活像給整棟樓描了圈鬼火邊。
江雪蹲在檔案室鐵架子間翻找1958年批斗記錄,手里電筒光掃過發(fā)霉的牛皮紙袋,突然照出張泛黃的照片——祖父江柏舟被反綁雙手跪在鎮(zhèn)龍井邊,井口鐵鏈纏著他脖頸,鏈子上刻的梵文竟與昨夜畫中判官袍角的符咒相似。
"江工!"樓下保安老陳的破鑼嗓子震得鐵架嗡鳴,"張?zhí)庨L讓你去丙申室收尾!"
江雪摸到西褲口袋里的犀角簪。這是今早在辦公桌抽屜里發(fā)現(xiàn)的,簪頭還沾著防空洞特有的紅壤。
她快步穿過走廊時,發(fā)現(xiàn)每扇窗戶的雨痕都流向同一個方向,水漬在玻璃上勾出個倒寫的"赦"字。
丙申修復室里霉味更重了。那幅《酆都鬼市圖》此刻被三丈長的黃帛裹成繭狀,帛面二十八宿的銀線卻斷了好幾處,仿佛被利爪撕扯過。
江雪戴著手套去揭黃帛,指尖突然刺痛——帛面滲出的黏液竟帶著尸蠟的滑膩。
"酉時三刻要閉戶..."張九溟的聲音從背后傳來,老人今日換了身玄色唐裝,前襟暗繡的北斗七星缺了天權(quán)位。
他手里提著盞煤油燈,燈罩上貼滿黃符,火苗卻是詭異的青白色。
江雪剛要開口,玻璃展柜突然發(fā)出龜裂聲。那尊明代獬豸冠的玉質(zhì)獨角滲出黑水,在防彈玻璃內(nèi)側(cè)畫出個漩渦圖案。
張九溟猛地扯斷腕間菩提串,一百零八顆珠子暴雨般砸向展柜,卻在觸及玻璃時凝在半空,緩緩排成"丁丑年戊申月"的篆字。
"咬住!"老人突然將枚洪武通寶塞進江雪齒間。銅錢方孔邊緣鋒利,瞬間劃破她舌尖。
血腥味在口腔炸開的剎那,整層樓的鎢絲燈同時爆裂,煤油燈的青白火苗竄起三尺高,將兩人影子烙在墻上——江雪的影子肩頭竟多出支判官筆。
玻璃展柜轟然炸開。獬豸冠騰空而起,玉質(zhì)獨角直指江雪眉心。
千鈞一發(fā)之際,那幅《酆都鬼市圖》的黃帛突然自行燃起,火焰中飛出張殘缺的禹王鎖龍契,正貼在獬豸冠額前。
江雪耳畔響起萬千冤魂的哭嚎,1942年防空洞的慘象如潮水般涌入腦海——
穿陰丹士林布旗袍的女學生被擠在磚墻上,胸腔凹陷成詭異的弧度;戴船形帽的軍官脖頸擰轉(zhuǎn)一百八十度,仍在對著空氣敬禮;有個懷抱嬰兒的婦人,襁褓里裹著的分明是具長滿龍鱗的干尸...
這些幻象在修復室里具象成半透明的灰影,防空洞磚墻的紋路順著雨水在現(xiàn)實空間蔓延。
"閉眼!"張九溟將煤油燈舉過頭頂,燈罩黃符上的朱砂咒文開始剝落。
江雪卻瞥見幻象中的女學生舉起犀角簪,簪頭火焰竟與煤油燈的火苗連成一線。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觸碰那道火線,左肩胎記驟然發(fā)燙,在墻上投射出巨大的判官筆虛影。
判官筆尖點中虛空某處,修復室突然地動山搖。
江雪踉蹌扶住工作臺,摸到滿手粘稠——不知何時整個地面都漫著忘川水,水面上漂浮的彼岸花瓣正拼出"夔門"二字。
那尊被符咒鎮(zhèn)壓的獬豸冠突然發(fā)出獸吼,玉質(zhì)獨角裂開,露出里頭半截生銹的引魂鈴。
"丁丑年冤魂借道..."張九溟的唐裝前襟被冷汗浸透,北斗缺位處滲出黑血,"江丫頭,咬緊銅錢莫開口!"
窗外炸響驚雷。長江索道的鋼索在電光中映出九道鐵鎖虛影,每道鎖鏈都纏著具無頭尸首。
江雪齒間的洪武通寶突然發(fā)燙,銅銹剝落后露出"鬼門關(guān)通行"的陰刻小字。
她眼睜睜看著忘川水漫過腳踝,水中突然伸出數(shù)百只骨手,指節(jié)上皆套著刻有"江"字的青銅戒指。
"江家后人..."幻象中的女學生突然開口,眼窩里淌出鮮紅水蛭,"四象移位時,記得把黑驢蹄子塞進..."
話音未落,修復室北墻轟然洞開,陰風卷著雨箭撲入,將忘川水漩渦吹成八卦陣圖。
風雨中傳來金鐵相擊之聲。江雪轉(zhuǎn)頭望去,但見長江索道轎廂頂立著個身影——那人頭戴鎏金鬼面,身著明代織金飛魚服,腰間逆鱗佩飾與畫中判官所戴如出一轍。
最駭人的是他手中量山尺,尺面刻的不是寸厘,而是蜿蜒的長江水系圖。
"四百年來,鎮(zhèn)龍井換過三十六個守井人。"來人聲如寒泉漱石,量山尺點向張九溟眉心,"天判一脈的守燈人,何時學會用尸油點長明燈了?"
張九溟暴退三步,煤油燈砸在忘川水中騰起青煙。
江雪這才看清燈油竟是尸蠟煉制,煙塵里浮現(xiàn)出1942年防空洞場景——年輕時的張九溟正在往尸體口中塞銅錢,每個銅錢孔都穿著截黑驢蹄筋。
"宋判官倒是清閑。"老人抹去嘴角血漬,袖中滑出柄刻滿星圖的青銅尺,"地脈將崩,不如先解釋下七十二鎮(zhèn)龍井為何少了三口?"
風雨驟然停滯。宋玉聲鬼面下的雙眸泛起金芒,量山尺在水面劃出個敕令符。
漂浮的彼岸花瓣突然聚成條紅龍,直撲江雪面門。電光石火間,她肩頭判官筆胎記迸射赤芒,竟將紅龍釘在半空。
"江暮云的量魂筆?"宋玉聲的鎏金鬼面裂開細紋,露出小半張蒼白如紙的面容,"難怪能承接通明火..."
他突然閃現(xiàn)在江雪身側(cè),寒玉般的手指按在她胎記上,四百年前的記憶碎片如利刃刺入腦?!?/p>
暴雨中的鎮(zhèn)龍井噴涌血泉,穿飛魚服的青年被鐵鏈貫穿琵琶骨,自己手中判官筆正蘸著他的心頭血在井沿書寫封印。青年回眸時,鎏金鬼面下赫然是宋玉聲的臉!
"現(xiàn)在信了?"宋玉聲抽回手指,江雪肩頭胎記已滲出朱砂血。他腰間逆鱗佩突然發(fā)出龍吟,長江方向傳來九聲悶響,似有什么龐然巨物在撞擊地脈。
張九溟突然扯開唐裝前襟,露出心口潰爛的北斗吞狼圖:"自天啟六年地龍翻身,三判一脈早該絕了!"
說著將青銅尺插入忘川水,水面頓時浮現(xiàn)七十二處漩渦,每個漩渦中心都浮著半具纏滿水草的尸骨。
江雪齒間銅錢突然碎裂。防空洞幻象中的女學生猛地抓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丁酉年四月望..."
話音未落,修復室所有玻璃器皿同時爆裂,碎渣在忘川水上拼出張重慶地圖,九處鎮(zhèn)龍井的位置正對應長江九大險灘。
宋玉聲的量山尺突然指向江雪眉心:"江家丫頭,可想看清你祖父怎么死的?"
不等回答,尺面長江水系圖竟開始流動,顯現(xiàn)出1958年鎮(zhèn)龍井邊的場景——批斗人群背后,有個戴鎏金鬼面的身影正在井口傾倒黑狗血。
未完待續(xù)……
(通過獬豸冠異變串聯(lián)1942年與1958年兩條時間線,以忘川水為媒介展現(xiàn)時空重疊奇觀。宋玉聲的鎏金鬼面與四百年前記憶形成閉環(huán),張九溟的尸油燈與黑驢蹄子暗線呼應前章,為后續(xù)鎮(zhèn)龍井崩壞埋設伏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