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長安愈發(fā)寒冷,過不了多久大雪封山,城里會變得更加了冷清,如今的年輕郎君常常聽長輩提起幾十年前繁華無比的朱雀大街,便會覺得無比唏噓。
碩大的陶碗里裝著熱騰騰的蒸豬肉,端菜上來的酒博士拿起木勺,嫻熟地將早已蒸得極為軟爛的豬肉繼續(xù)搗碎,隨后將提前備好的蒜泥蒜汁倒入攪拌,蒜汁與豬肉的熱氣混合在一起,濃郁之味引得眾人口舌生津。
待酒博士放下勺子,等待許久的食客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旁陶盤里的面餅,并舀了一大勺豬肉糜,再用面餅一裹,一口咬下去,肉汁蒜汁的香味在口中彌漫開來,一掃近日疲憊。
其中一人看到一旁的王禾沒有動手,只是怔怔出神,當即動手裹了一張肉餅,遞到他面前:“王帥,別氣了,宋部那潑皮一直都這般德行,莫要往心里去了?!?/p>
王禾當即回過神來,看了看眼前的肉餅,給他包肉餅的不良人喚作錢甲,跟著他也有一年半載了,不算出眾,但勝在聽話。
王禾將肉餅接過來,也沒有像其他同僚那樣狼吞虎咽,只是小口吃著,他還真不太在意宋部的態(tài)度,畢竟這人天生張狂,宛如瘋狗,與他計較才顯得自己愚蠢。
而是從昨日離開京兆府,他便一直心事重重,孫少尹所言之事,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做不良人這么多年,他還真不怕什么臟活累活,更不怕與歹人廝殺,唯獨這種朝廷局勢,難以應(yīng)對,他自然也明白孫少尹所言,要以大局為重,不論是事關(guān)安西還是長安城內(nèi)的人心惶惶,都必須要快些有個交代,可讓他找個人來頂罪,此事違背了他的原則,可若不做呢?
案子破不了,兇手抓不到,興許最大的罪責(zé)不會是王禾,但他絕不會好過,包括孫少尹在內(nèi)的朝廷高官也不會輕易放過他,一想到這里,他便覺得呼吸不暢,眼前的美食也變得寡淡無味起來。
自己只想安安分分抓賊緝兇,怎生會找上自己?
事到如今,還有什么破局之法呢......
在他拿著肉餅愣神間,一旁的幾名不良人吃得津津有味,卻總覺得少了些什么,錢甲當即呼喊起來:“博士,給我們上壺好酒。”
“抱歉了幾位郎君,本店已經(jīng)不讓賣酒水了,連自家釀的米酒都沒有。”酒博士聞言,非常干脆地答道。
“沒酒水?你酒博士沒酒?”錢甲沒好氣道。
“郎君可莫要詐我了,一個多月前朝廷就宣布全城禁酒,你們不用來試探,小店是真沒有?!本撇┦看搜砸怀?,明顯是覺得王禾這一行不良人是來試探他的。
不過,他還真是冤枉了幾人,衙署本有自己的食間,平日里眾人都是在食間里解決,偶爾也會拿些小酒來喝,一個月來他們都在為了兇殺案忙碌,所以他們已經(jīng)許久沒有在外面的食館吃東西,甚至都沒注意到新頒布的禁酒令。
由于釀酒需要消耗不少糧食,因此禁酒令一直都是個比較常見的詔令,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時限或長或短,如今顯然是因為安西之事才會有這條禁令。
幾個不良人身為縣衙之人反而不知道,公然買酒當有違律之嫌,沉默良久,錢甲也算是反應(yīng)過來,當即點點頭,指著那酒博士道:“不錯不錯,看來你們這里確實遵紀守法?!?/p>
食館當即安靜下來,氣氛略顯尷尬,但總好過被有心之人聽去了大做文章,這種事情可大可小,雖然大部分情況下沒必要與幾個人微言輕的不良人作對,但誰能保證事情一定如此呢?
酒博士不賣酒,端著食盤在食館里來去,不良人們也沉默地吃著肉餅與桌上那些醋芹、蘿卜等素菜,假裝一切全然未曾發(fā)生過。
不過王禾卻還在想著方才這短暫的一幕,朝廷頒布禁酒令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其實這種事情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嚴格,或者說只是相對嚴格,因為酒水售賣本身就是受到朝廷管制的,店鋪、商販只有拿到售賣許可才能賣酒,這也就意味著禁酒令期間,這些平日里能賣酒的地方買不到酒,但滿城酒水卻不可能憑空消失,私底下依然可以買到,只是昂貴不少,甚至前幾日被殺的那名賣炭翁,一樣能買到。
只要出得起錢,有的是門路去買酒,更不用說那些權(quán)貴世家,依舊是日日歌舞,酒水不絕。
禁酒是因為糧食短缺,可權(quán)貴如何會缺糧?而窮苦百姓,又何時吃飽過,喝些酒水,灌醉自己,不過苦中作樂。
想到這里,王禾眉頭緊蹙,轉(zhuǎn)頭看向錢甲道:“我記得,最早那個死者......趙......趙......”
“趙仁堂啊王帥?!?/p>
“對,我記得他好像是販糧食的,生意做得還挺大?!蓖鹾淘儐柕溃拔衣犝f,他的糧食都賣到洛陽去了?”
“洛陽?王帥,你這是從哪里打聽來的野消息,長安的糧食為什么要賣去洛陽?”
不怪其他幾個不良人露出詫異之色,實在是王禾的話語讓他們覺得匪夷所思,因為相比起長安,洛陽的糧食儲備要豐富得多,大唐建國以來,一直都有圣人帶著文武百官前往幾百里外的洛陽去逐食,就是因為長安因為地理與人口原因,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糧食短缺的現(xiàn)象,包括武周篡唐,選擇在洛陽建都也有一部分這個原因。
因此,從來只聽說洛陽賣糧食到長安城的,哪有長安賣糧食到洛陽的呢?
然而,這個消息,卻是王禾從四娘那里得來的,趙仁堂時常出入攬月閣,也曾在里面與一些商賈談生意,所以消息應(yīng)該不會有錯,哪怕此事聽上去確實有些離譜。
他被殺會與這件事情有關(guān)嗎?
王禾若有所思,雖然心里覺得可能性不大,但直到現(xiàn)在也沒什么查案思路,孫少府限期讓他破案,總不能真的等到那個時候,他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去找一個無辜之人來頂罪,那只有想辦法找到真兇。
“快些吃完,吃完了再去一趟趙仁堂家?!蓖鹾桃Я艘淮罂谌怙?,催促眾人道。
“???還要去啊?”
一旁的不良人驚訝地看著王禾,但既然王禾已經(jīng)決定,他們也不好說什么,錢甲則是想了想詢問道:“趙仁堂家在永樂坊,是吳帥的地界,要不要與他說一聲?”
吳守義嗎?
聽到吳守義的名字,王禾便有些心虛,也不知孫少尹有沒有找過他?更無從知曉他對此事的態(tài)度,但兩縣畢竟是聯(lián)合辦案,他與吳守義關(guān)系也不差,確實不應(yīng)該越過對方,私自去查案。
“如此,你去知會吳帥一聲,我與其他人去趙仁堂家,你到時候再過來會合?!?/p>